TUhjnbcbe - 2021/8/11 8:08:00
，农历辛丑年冬月初十，天空灰暗阴沉，呼呼的北风往人骨头里钻。村西头大白果树梢上最后一片还镶了绿边的叶子打着滚地就被卷向了远方，倏忽间便没了踪迹。金寨河竭了潮汛，一杆子宽的水冻到了沟心（底）。佘家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足足下了三个昼夜，歇了农活的佃户大多拢了衣袖屋里头捂住灰笼。仁生弓了背半蹲在地上就着门槛敲旱烟灰，一声接着一声长吁短叹地，听得他婆娘心烦意更乱。“这冷的天，你守着个门槛子做什！把门关上，屋里头灌风（风往屋里头钻）。”“唉，冬月下这雪，田里头苗子活不成了。租子都交不上，咋过哟！”“你去仁钰门上说说，今年先欠上一茬麦子，缸里头留点余粮一家人度口。开了冻，棚里的菜秧子重新栽上，出了菜籽送到他油作坊抵上！”佘家庄的佃户家家都种了仁钰的地，沿着天月港的弯道和金寨河的大堤，排涝抗旱便利不说，地也肥厚壮（肥）实。一年种上两茬交一次租，劳力大的佃户想着法子赶时节插播杂粮，地里头捞些盈余。等出了粮自己送上门去，荞麦、高粱、黍子、菜籽不限，折算成麦子一亩地一年总共出斤。仁钰生得魁梧，脑筋灵活。守住祖上留的家业又收了金寨河隔岸的田亩不说，单这天月港码头上运油的煤驳船每月就要往来几次。油作坊里偏不进本村的长工，一水儿打着“蛮腔”的外地人，口里头互称“师傅”，甚是稀奇。人生难得十全，子孙不旺是这佘家庄大户几代人的心头疼。仁钰上头只一个姐姐，十几年前坐船嫁到江南的读书人家，一年回来一次。逢了年节，仁钰娘嫌屋里头冷清，背地里要抹上好几天的泪。眼瞅着仁钰奔四十了，屋里头也就得了一闺女，去年他娘忍不住算卦动了祖坟。过了中秋，仁钰婆娘时隔多年总算是又开了怀，甭管男女，请了十本大戏谢神灵祖宗庇佑。雪没过小腿，稻草焐子（稻草鞋）里化开的冰水冻得脚下麻木。对仁生来说，这是一段艰辛难堪的路程。若进得门，他不知该如何张了口去说，奔着打小一块儿长的情分，仁钰已经给了最上等的地，去年缴的麦子成色也打了折扣。好几次，他转过身想往回走，可看着一长串很快被大雪覆盖的脚印，他只能弓了背再次硬着头皮朝前走……灶屋里热气腾腾，案板上的黑面片儿厚实劲道，葱花鸡蛋的浇头瓷瓮里冒着香味儿。灶头上忙活的老太太转脸瞧见了，“哎呀，是仁生啊，进门也不吱个声。胆小的还不得吓出尿来，这大雪天的，有事儿啊！”进了屋，这草焐子里的脚更冷了，冷得舌头都打上了结，“孃孃，我……”“行了，啥事儿后屋给仁钰家的说去。人老了，不当他们的家！”黑面片子在滚烫的开水里涨开了身子，一瓢子糊涂搅了个浓稠滑溜，惹再添上一勺子浇头下了肚，这天或许会暖和起来……仁钰家的肚子已经显了怀，屋里头老远笑盈盈招呼上，“这大雪下的迈不上脚，仁生哥怎来了！”“他孃孃，我……”“晓得哩，我帐上记着。等明儿有了，你再一并送来！”风吹着雪迷了眼，连泪珠子也是冰冷的，仁生急匆匆转了身。他下意识里不想叫这笑盈盈的女人瞧了去，脚下生出来一阵阵刺痛，反到是让他清醒了些。村子里蹲工（做长工）的仁齐捧着青花的海碗滋溜溜吸得欢，老太太正拿勺给仁浩添上浇头，仁立这是吃罢一碗又去揭了八张头的锅盖……“碰上这灾，还不如做个长工松快，出点力气也不用操这些心。”仁生低下头弓了背穿过堂屋出了门。回去的路不曾轻快，他忘了脚下的深浅，只顾得在心底里反复盘算，“一年出的粮，缴上两年的租，一家老少的嘴就又管不上。若是再碰上个天灾，那簿子上的帐，真是个‘阴天驮穰草，越驮越重’……”雪下得更大了，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来年四月初，油菜还未尽花。仁生一家老小钻进地里点了玉米，指望抢时节多点收获。他娘有哮喘，碰不得这残留的花沫子，门前河坎上挖了芦苇根好腾出点地来种庄稼。到了五月，看着场上黑黝黝的菜籽粒儿，仁生总算是舒了口气，连弓了的背都挺直了两分。他婆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得亏我去年棚里留了些菜秧子！趁地里头没啥活，赶紧送到作坊去，回头别忘了上门说一声，把帐清了！”“再晒上两个太阳筛去了瘪的送过去，去年的成色就不好。仁钰挨着情面不说啥，咱自己也求个过得去！”仁生顾着手头的活，头也不抬一下。六月六，吃筷焦屑长块肉。这天，佘家庄的大户添了新丁，轰动了金寨河沿岸十多里的村子，引发出好一阵唏嘘感慨。六月初八，行了三朝礼。众亲朋友邻“围盆”、“添盆”凑成了堆，上门送吉祥讨钱财的挤破了门，敬天地、拜祖宗，只大白果树（见《天生反骨家园坍圮，故乡何处？》）上十八个长工忙碌了整个晌午，大红丝绸结足了十八大盘香……时间过得飞快，仁钰家的出了月子就捧上了帐簿子。清了帐，仁生脚底下一阵轻快，顺带着便觉得仁钰家这后屋的柳木门槛儿（见《天生反骨佘老太太锯门槛》也就没那么高了。出了门，院子里住了脚，仰起头来先出了堵在心里头大半年的一口浊气……中院的枣树上果子压得枝桠弯了腰，仁钰娘手里头拔浪鼓“咚咚”摇得欢，“小孩儿，上井台儿……娶了媳妇儿，过大年儿……”仁渊捧株莲篷跨了松木门槛，“老太太逗金孙呢，金寨河水面上今年的头一株，和大小子盯了有些时日哩。今儿个采了没肯进家门，趁个起水鲜供上。莲生贵子，人丁兴旺……”仁钰娘眉眼弯了，住了手，“好好好，仁渊你一向最讨我欢喜！”“老太太，地里头刚收上来的这一茬遭了病，没长……”仁渊是颇有些眼力见儿的。“咚咚……”拔浪鼓又摇上了，“罢了，‘莲子不可得，荷花生水中”，冲你这份心，这一茬就免了！”“您老个活菩萨哟，……这帐上……”“你家去，回头我吩咐了仁钰家的！”一阵风来，吹得仁生打了个哆嗦。此刻，他又有些羡慕起仁渊来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情愿化作金寨河水面上的那第一株莲篷去……仁钰一生得一女远嫁江南读书人家，得一子取名家秉--我的曾祖爷爷！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