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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8/7 1: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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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期望能在通往墨脱的路上,遇见一朵莲花次第开放。其实,更多的时候,传说中的墨脱在他心里就是一朵隐秘的莲花。

哈哈

手持莲花锦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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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仕江

西藏林芝境内有座山叫多雄拉。

有关多雄拉,我们知道些什么?或许答案之于那些进出墨脱的人最有发言权。因为这是墨脱人走出墨脱必须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峰。在古老的藏语里,常被藏族人挂在嘴边的“拉”就是山口的意思。而这里的“雄”,根据藏语与汉语重叠相映成趣的特点则可以被破格译成同音的“熊”。多雄拉,便是黑压压的熊出没的山口。不难想象,这是一种势不可挡的凶险残境,走过的人都不可能将它巨大的隐喻片刻挽留。可有时,人类在思想中越是想驱除的东西,越容易跟随你的身体,好比心中顽固不化的邪恶。

因为熊太多,而雪又太稀落,所以在旧年的*人眼里,多雄拉的雪并不是白的,而是黑雪。

究竟什么状况才能使雪成为黑的呢?中国古典诗词有关雪的意象与言说都来自于对白色的过分依赖与崇拜。然而,在不同时间,不同地域,不同人眼里,白之于雪的表白并不极致。对于遥远年代的林芝*分区通信班的五个*人来说,他们看到多雄拉的雪是黑的——这好比一个比天更大的谎言,实际上这是他们生命极致甚至是极限的认识。他们对多雄拉的雪有着同等质感的集体审美,雪的属性在他们的方阵里,好比青铜、金属、铁……

此时,他们脚上扎着绑腿,头上戴着雪帽,每个人手拄竹棍,行走在通往墨脱的山径。暴烈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在路上拉得很长、很暗、很明亮。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体力的减退,他们从脖子上取下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眼望高高的多雄拉山,然后躲在避风的空地上,将背上重过多雄拉山的信件像墨脱背夫那样顶在头上,生怕风撕开季节封存的纸片,吹散了家或爱情的沉香。他们有时也把帆布口袋孩子般地拥入怀里,担心潮湿的印度洋气流打湿了远方亲人与墨脱*人共同的渴盼与思念。

阳光下,几株紫青稞在风中东倒西歪地望着他们。蹚过雪线的蚂蟥经过他们脚下时,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以一种陌生的眼光,一边回望他们,一边风速地穿越,它们很想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墨脱,去传达“锦书在路上,春风待珍重”的佳讯。

现在是雪化路开的5月,他们主动请功争先恐后徒步给墨脱*人运送精神食粮,这并不亚于红*初上长征路的澎湃心潮啊。*分区的礼堂里掌声还未熄灭,可多雄拉并不认识他们,路边的紫青稞也不认识他们,只有路上的蚂蟥见过他们。尽管他们都曾被戴上大红花,成为徒步通信班上的先进人物。最小的那个*人,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走在满眼只有散乱石块的山道上——他胸口疼得厉害,肺叶都快要爆炸了。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墨脱路,但他身体的不适没有告诉任何人,仍坚持走在最前面,路对他而言,除了陌生便是遥远。他不愿像他们四个走过墨脱路可以随便停下来,这样的好处是不至于让自己轻易掉队。

他像一个激情燃烧的引路者,远远地让自己走向未知的远方。陌生与新奇的地理环境时刻牵扯住他的眼睛。他期望能在通往墨脱的路上,遇见一朵莲花次第开放。其实,更多的时候,传说中的墨脱在他心里就是一朵隐秘的莲花。他不仅想摘一朵莲花,更想把自己的青春融入花蕊。

走在后面的四个*人大概都是同年兵,他们的话题一路上很合拍,就像他们的步调一致。因为他们的年轮里已经记载过同行墨脱的苦难与辉煌。当他们停歇几分钟,抽掉一支烟,准备再次出发时,后面的风开始追来了——冻彻骨髓的风从不同方向一股股钻进他们的衣襟,钻进他们的裤裆,同时也钻进他们肩负着云中飞来的锦书。他们不让风带走一片比生命更贵重的锦书,都换了姿势,像月子里的妇人紧紧地把孩子捂在胸口。

一个声音高叫着:我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一下子从这多雄拉山头飞过去。

其他几个声音符合着——飞,你飞呀,小心乌云折断你的想象!每个人都太重、太沉、太过于珍惜——那是墨脱*人被雪葬了一个冬季的家书。

冷冷的黑。幽幽的黑。锐锐的黑。粒粒的黑。熊熊的黑。这是五个*人坐在蔚蓝色的冰湖上望着高高的多雄拉对雪不同的诠释。此时,他们已经被厚厚的乌云压得看不清路标,更可怕的是一场突然袭来的雪崩,已将他们响亮地打入冰湖里。

多雄拉,此时,咆哮的雪还在不断向冰湖轰隆隆地滚来,像是一场造山运动正在爆发。最先滚进冰湖的当然是那个小小的*人,他像一只小小的蜗牛背着沉重的壳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是踩着雷区了吗?轰的一声,雪便将他抛向空中,像孙行者在空中翻了几百个跟斗,然后随雪滚到湖里——他手上握着一朵莲花。然而,当雪滚进湖里便变成了冰的世界——蓝色的冰,看上去很透明,也很丰富,里面夹杂着万古不语的枯枝与败叶,还有熊的尖牙和皮毛,更多的是比玉更光洁的石头——它们都是冰湖里蓝色的标本。

他手上的莲花接触到冰之后,蓝得耀眼。他在冰湖里挣扎,很快看到他们几个也掉进冰湖。他喜出望外,怎么也不相信,他们的重逢居然可以如此童话。他们几个望着他手中颤动的蓝莲花,散发出一样迷人的眼神和微笑。他们开始在硬邦邦的冰面上奔跑、突围,五个*人在透明状的冰湖里,像五株柴青稞,任凭他们怎么向上攀折,都是徒劳。

风似一条长长的哈达,在世界屋脊纵横千里,力挽狂澜,注定要收容雪山与湖面的全部。他们在冰湖世界不断地失散,又不断地聚拢。沉重的多雄拉山压在他们的面前,看不到任何出路,而更要命的是冰湖仿若有着引力的磁性,不断吸走他们体内的热能量,只有那一朵冰蓝的莲花像一团蓝色的火焰高擎着熊熊燃烧的希望。此时,他们都想化作一棵小草,或一只飞鹰,离开绝境。可多雄拉山下的这座冰湖,不是平面的湖,而是一个旋涡,像墨脱人做饭用的石锅。一次又一次冲锋,一个又一个被冰的弹力推回来,摔摆在原地,无法自拔。当一个被狠狠地摔下,另外几个就会同时用力将他轻轻扶起,另一个再用尽全力地向上冲一次,好比一场接力赛,可每次都被坚硬如铁的冰无情地弹回来。

或许是湖里大面积的冰太寂寞了,它需要他们五个伙伴留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多雄拉不允许任何一只手摘走它的莲花,所以对于触犯者,必将被天庭发动雪崩的方式加以严惩。

“冷,冷,冷,我的想象真的被乌云折断了!”最小的那个*人说完此话,莲花便从他手上折断了。

剩下的四个*人无力再与冰抗争。冰,成了他们顽固派的敌人;风,成了他们绝望的催化剂;而那朵莲花,则是他们眼中喷溅的火焰。他们坐下来,围着那个小小的*人取暖。他们生怕风带走了他的呻吟,更担心冰冻坏了他的心脏。当他嘴角的血丝滴落莲花时,他睁开眼微弱地说了一句:“请把我葬在莲花里。”

话完,夜色收光了,雪就这样由白变黑。

于是他们从布袋里抽出一封封锦书,一封接一封铺在冰面上,他们想一直铺向墨脱。冰的湖里太冷太冷,他们怀抱着小小的*人,踏着一页一页的锦书,走在通往墨脱的路上,可他们始终走不出一面冰湖。五个兵摆在冰面上,像五条不同的道路,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就点燃一页锦书,烧给冰湖,也燃给那个小小的怕冷的*人。

当长风再次卷来,卷空他们背包里的书锦,卷走他们身上的衣裳,最终冰湖里只剩下五个赤裸裸的胴体,他们生龙活虎,牢牢抱着一朵莲花,抱成了一座透明温暖坚固的冰雕。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年10月27日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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