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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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广猛
雨生莲
我在秋雨中出生,也在秋雨中老去。前世今生,我都注定与秋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千五百多年前,我降生在洛阳城一个将*府中。那时接连下了七天七夜的细雨,连绵的秋雨把整个洛阳城都染*了。我见证了洛阳的繁华,也经历了洛阳的崩塌。
我从未见过我娘,只在一幅日渐发*的画像中看到她的模样。是我的到来夺走了我娘的生命。从小我就怕我爹,那个威武的将*。他虽然疼我,亲近时顶多轻抚我的头顶。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忧伤,我长得很像我娘。为了让我爹高兴,我自幼便拼命习武,只有在舞枪弄棒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父亲在我身后欣慰的目光。
我叫雨生,这是我爹取的名字。我生在将*府,本应取个亮堂的名字,说句话落地也要砸一个坑。我爹却偏给我取了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也许,我爹压根不想让我从武。
当时世道门阀割据,士族承袭。匠人后代只能为匠,伶人后代只能卖艺,奴隶后人世代为奴。每个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了他的阶层。而我,生来就是走在通往将*的路上。
在我成长时候的洛阳十分繁华,坊间里弄热闹非凡。将*府就在洛阳城南,贵族聚居的地方。亭台楼榭,歌舞升平。全国上下,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遇事逢节,总喜欢去寺庙烧香祈福。
就在日复一日的习武强身与研读兵法中,我慢慢长成了八尺男儿。穿上我爹给我的盔甲,骑上战马,在洛阳城德阳门外演练场上驰骋,风吹起我大红的披风,也吹得营门上的大旗呼啦啦的响。
我爹是在我二十岁那年一病不起的。他最后已不能说话,却用颤抖的手为我写下三个字一一武死战!就在那一年,我被皇帝钦点为守城副将。
三年后,有许多达官贵人想把自己的千金女儿许配给我。我都婉言谢绝。因为在我遇到她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亲事和我要娶什么样的人。直到遇见她。
我是在右将拉扯中去了洛阳城西调音里。调音与音律两里相邻,这两个坊间是丝竹弦乐艺人杂居卖艺集中之所。纷纷扰扰的女伶,浓妆艳抹,也只是各种俗艳的裙裾飘飘宽袖摇摆。
她只在人群角落,浅浅绿的长裙收腰,白上小衣宽大衣袖,淡淡妆,更显得樱唇娇艳欲滴,周围喧喧,她且只顾款款抚琴--乌夜啼。
她就似一朵莲花。她就叫莲。
我成了城西调音里的常客。每次来都只是静静的看她抚琴,听她那曲乌夜啼。我看得出神,总觉得她有点像画像里的娘亲。她察觉到了我,偶一抬头看到我的望眼,水水的眼晴漾起笑意,又低下了头,正像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就在那一晚,我把我娘留下来的那枝金步摇插在了她的云鬓上。有几次借着酒力,在铜雀台摇曳的烛光下,我情难自已。她正色说道,待到明媒正娶,饮过合卺酒,自然如将*所愿。但是如此轻薄,莲虽式微却难从命。一席话让我羞愧难当。
转眼又到了秋天,秋草一*,北方异族来犯。我奉命率兵进击。临行前再到城西,莲已泪流满面。我执着她的手,轻抚着她左手虎口上的一颗红痣说,等我!得胜归来必当娶你!她笑着点头,将*平安!我会一直等,等你回来。
战火蔓延了三年,我朝*队死守*河,终因朝廷战降纷争,侫臣当道皇帝昏庸,后援乏力,节节败退。异族跨过*河以后势如破竹,洛阳沦陷,高耸入云的永宁寺佛塔也葬身火海,菩萨也不知去哪里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何时何地。后来一个小沙弥告诉我,这是姑苏城外伽蓝寺。身上几处伤痕愈合已是大半年之后,又传来皇上斩杀良将,再添心伤。我蜗居寺庙,不是怕死。我爹留给我的三个字我永生不忘:武死战!可要死得其所,如遇明君,万死不辞。为这个皇帝浑老儿,不值!
我是怕有人还在等。烽火连天,民不聊生,连生都未知的时候,还有谁会等?姑苏城雨更多,下得人心更是烦躁,有几次跟住持说起剃度,他总是婉拒,说施主六根未净,剃也未度。
后来有一妇来进香,在厢房歇息遇到我,她惊呼,将*还活着!莲姑娘这些年都在洛阳城门等,见到归来的士兵就问将*的消息。我没听她说完便发疯似的往山下跑。连日阴雨路上湿滑,摔了几个跟头也顾不上,只想早一刻赶回洛阳孤城。
出发时意气风发的将*,归来时衣衫褴褛的路人。造化弄人,八年已过。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八年?远望城门,早已破败不堪,碎瓦遍地,城墙外驿道边的野草已齐腰。这里可是洛阳?城门外有一卖水老妇,我向她打听。她说,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天天坐在那个石板上等。直到死,还是一直在等。
我回到了伽蓝寺,在木鱼声中度过余生。住持赐我法名:雨僧。
我是在一个下雨的*昏圆寂的。去的路上又遇到洛阳城外卖水的老妇,正要招呼,细看卖的却是汤,她说,进城必须要喝她的孟婆汤,喝了就能无牵无挂的进城了。
我没有喝。这几年的木鱼白敲了,我还是放不下。任由孟婆在我右脸点上一块青痣。如果什么时候你遇到脸上有痣的人,那一定也是前世有牵挂来生寻找故事的人。
一千五百年过去了,我还在寻找那个手上有颗红痣,仿佛一朵雨生红莲的姑娘,我好想再听她弹奏一曲乌夜啼。
小白菜
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群活蹦乱跳吱吱喳喳的小学生,其中有一个常说"你说啥(四声)"的,是我的小学同桌"小白菜"。
那个年代,别说手机电脑,就连电视机也不是每家都有。可是我们那时候很快乐,穷乐!同学们到了四五年级,也过了最早"男的男的玩,女的女的玩"的阶段,课间有很多一起玩沙包跳房子的,皮筋也有男生女生一起跳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小白菜来到我们班里。她扎了个麻花辫子,粗粗的一大把。还带着浓浓的河南口音,中不中,你说啥(四声),说话和穿着都很土。
小学同班三年里,我与小白菜坐过几次同桌,也是因为左中右排轮换,老师担心学生的眼睛。和小白菜坐同桌挺好,因为每天早上她来的早,擦桌椅会顺便帮我也擦干净。每天课堂老师抄写板书,她看不清跟不上,我也会念给她听。她是那种特别用功成绩却并不太好的学生。一认真思考的时候,右眼就会格愣,有时还会咬手指甲。
那时候,小学的音乐期终考试就是每人到讲台上清唱一首歌。小白菜走到台上,吊吊着的衣服,一紧张右眼不自觉的合上,手拽着上衣的角往下扯。她唱:小白菜呀,地里*呀!一张口,沒有一个字在调上,一首歌跑了很远。班里先是小声的笑,到后来都大笑,而笑声最大的,是我,她的同桌。她没有唱完就下来坐下,趴在桌上抽抽着哭。我还说没事儿老师会让你及格的,她倒哭出声来了。很多年了,我想起这些就有些后悔。
自那以后,我才知道,"小白菜"为什么会是小白菜。那首民歌里的内容,其实就是她自己。
在那时都清苦的年代,所有的同学都差不多,很少穿过买的成品衣服。但小白菜还要不一样。她穿的衣服都是短一截的,上衣袖子总有半扎手脖子露着,裤腿也吊吊着,样式就像现在的七分裤。就连她背的书包,也是一块块碎花布拼接成的布兜。
后来学校定校服,每人都要交几块钱。我就眼看着小白菜心神不定的,一会儿憧憬,一会儿失落。那时候,男生是蓝底加两白条的短裤,白底加两蓝条的上衣,女生是上白下蓝的连衣裙,裙摆下加两白条。就是这样简单,也让人高兴,因为这是很多同学长这么大第一次买衣服。衣服发下第二天,同学们都穿戴齐整升旗做早操。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穿新衣服的喜悦就像过年。
小学四五年级的女生比男生发育要早,小白菜的个子比一般男孩子都高。后来,有一次班里体育课打篮球,男女一块打,结果还打急了,我抢球抢不过小白菜,就想拉拽,她一边运球一边往后一顶,一下子把我撞了个仰倒在地四爪朝天。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老师也笑,羞得我满脸通红。就在那天下午课间,不知道是谁弄洒了紫药水在椅子上,我故意只擦干了我这边。上课铃响了,小白菜匆忙坐下……
后来,她再也没有穿过让她高兴没几天的校服。
后来,她又一直穿着总是露着手脖脚踝短一截的土了巴叽的衣服。
当时,我只是有一点气她让我摔一大个子,我不知道紫药水印在蓝裙子后面会成暗红色,更不知道她放学后会等到天黑了才回家……
后来,小白菜考上了师范中专,却没有上成。有的说是学校嫌她眼睛不好,也有的说是她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供。再后来她就回老家河南嫁人了。
几年前,我在街上又见到了小白菜,她留了短发,头发更显得浓厚,也发胖了,已有中年妇人的样子。她说,她肚皮不争气,一连生了仨闺女,最小的才三岁。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外号。她说,咋不知道!俺哪是小白菜,小白菜得水灵呀!俺顶多是雪里蕻,等着粗盐粒子来腌的。我苦笑,还记不记得蓝裙子?她一愣,你说啥(四声)?右眼又合上。听我说完,她哈哈的笑,说早忘了怎么回事了。
那次太匆忙也未留电话,可是每次同学聚会,我都想小白菜是否也在,每次都有些遗憾。如果能再见到小白菜,我想给她的小女儿买条裙子。
马三省
二十年过去,现在还会提起老马的人已经不多了,提起他的,大多只记得他抠抠搜搜拧拧巴巴的过了一辈子,以及那个"马三省"的绰号。我只想说,老马,是一个好人。
我生在铁路家庭,父亲是兖州机务段五六年最早的那批乘务员。因此我长大后考上技校司机专业,子承父业,顺理成章。老马,正是我学员时期的第一个老师。
初次见到老马,一看就是开火车的,一样的油包(蒸机乘务员都管工作服称油包),洗得都看不到原来的深蓝色。个头中等,留个平头,两只小眼睛,间距有些近,看着老是眯呀眯的。副司机给我介绍,这是你朱老师。我忙喊:朱老师好!他没理。我又大声喊一遍:朱老师好!他听到了,双肩向上一抖,把脸扭到一边。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出乘,当时我就想,这人怎么这样?后来才知道是副司机逗他,老马是回民。我那时还小,十八岁,反应也慢,跟着上了套,也没想乘务员名牌我看到过司机姓马,别人说朱我也跟着喊,犯了民族忌讳。
慢慢地,我发现,老马虽然那时已中年,却并不受人尊重。说好听些,他很会过,说难听些,他很抠门。平时跑车出乘上了车,一班三个人各干各的活,司机检查各主要部件,副司机就给动轮摇连杆和车底抱轴油盒补油,司炉负责整理火床清灰还有到煤水车上挖煤坑洇煤上水。等到出房水烧开,老马第一个节目往往是:兄弟,我忘带茶叶了。出十趟车,老马会八九趟"忘记"带茶叶。
在火车上吃饭我们都是糊弄,把馒头饭盒放在蒸汽管道上一腾热乎,黑手拿起就吃,讲究些的才洗手。老马在车上一直吃煎饼,就咸菜。腌的萝卜条嚼在他嘴里咯嘣咯嘣的,不知道怎么就能吃的那么脆生?他吃煎饼,也让我觉得他上辈子与煎饼有仇,连掉在身上的煎饼渣子,他也要拾起来放嘴里吃了,一点不剩。他的吃相让我终生难忘。后来我跟我妈说起,妈说:儿呵,那人可能以前饿怕过。
下班在公寓吃饭,老马那个老古董扁饭盒里总是一个菜,*豆芽。多少年都不变,别说吃,我看都看够了。他却说:豆芽,豆芽就是我的命!公寓过年过节偶有会餐,十人一桌席,免费。这时就看到老马甩开膀子,吃得热火朝天。有人嘲弄:老马见了鱼肉连命也不要喽!他理也不理,只顾低头吃,豆芽真是看也不看。
老马没有孩子。这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司机中很少,那时每家两三个孩子都属正常。有一次闲聊听到人说,老马,马三省,省水省电省老婆。省水省电一目了然,那是老马的生活习惯,但省老婆就不容易理解了。那人见我纳闷,接着说,老婆不用,当然没孩子喽!
老马跟谁都不来往,邻里同事之间红白喜事他从不掺和。不知是因为没孩子,还是他性格使然。就连他老婆去世,我想送个花圈,他都不让。毕竟他是我学习乘务员的第一个老师。他说,你来已经很好了。他还说,他欠老婆一个孩子。他省吃俭用就是想多给她留点,谁成想她倒走头里了。
老马成了孤家寡人,也没有换个活法,他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能这样过惯了。
老马刚退休一年就得了绝症走了。住院时有个远亲侄子惦记他的房子,说以后给他养老送终,老马不同意。医院骂得很难听,说是以后都没有人给老马烧纸。
那年我去洛阳送机车进厂大修,回来听说老马后事已了,是他老家的穆斯林给操办的后事。老马的房子,谁也没给,老马快不行的时候给卖了,钱捐给了希望小学。
现在,快二十年了吧?每次给我爸上坟的时候,我还会想起老马,有谁会给老马烧刀纸呢?
自在猫
这只猫已经在我们小区游荡了近半年了,有时趴在树荫下,有时趴在楼道口,看见人不躲闪,也不亲近。如果你要靠近一点儿,它就会警惕地向后趔起身子,眼睛里闪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凶光。
我从来不喜欢猫。总觉得猫是与贪婪、妖魅、见异思迁这些不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的。喜欢狗,也不敢养。怕它们寿数不长,十几年后殁了心里难受。但看到路上遛狗的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前些年夏天,我路过一邻居家,听到里面嚎啕大哭,以为出了什么事,敲门进去才知道家里的比熊犬死在了她的怀里。心里有些不安,这哭声听着如丧考妣。从此更加坚定此生不能养宠物。
开春以后才看到这只猫的,皮色鲜亮,看样子原来主人家养护精心,它也有注意卫生的好习惯,它游来荡去从未见随地大小便。就是有时候喜欢恶作剧,晚上回家往地下室放电动车,感应灯亮的同时,它嗖地一下窜出来,吓得人魂飞魄散。
也不知道它晚上都睡在哪里。有时候给它弄点吃的,它也是远远地躲开,样子还挺清高。只是后来食物不见了,不知道是它吃了还是保洁打扫干净了。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它总是懒洋洋地躲在阴凉里,到了晚上它就开始躁动不安,不知在给哪家的小母猫凄厉地唱着情歌。儿子在写作业背书准备期末考,听了心里更是烦躁,他说,那个猫干嘛叫的那么烦人?门卫也不管管。我乐了,说这事门卫可管不了。
后来,我发现这只猫特别喜欢3号楼上的一只小母猫,它的眼神倒是挺毒,那只小母猫长的俊着呢,通体雪白,步态妖娆。它见着小母猫就腻腻地往近凑。这几天晚上也听不到它的情歌了,想必这家伙得手了。
猫的寿命也就十几年吧?这只猫活的倒也自在,不谄媚,不依附,爱着自己喜欢的小母猫,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三区往事
如果我能够,我希望能把我的三区,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可亲可悯的人都写下来。
我的三区在山东兖州,住的多是铁路机务段的职工和家属。三十多年前的兖州,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民居大多是老院平房。兴隆塔是当时兖州城里最高的建筑,如果站在兴隆塔上往下看,那一片片的老院平房也是壮观的景象。我记得站在塔上向下望,三区应该在东南方向,与一区二区连成一片。
站在高点上,再找一个好角度,就会看到那时的铁路宿舍平房院落也是形形种种声色各异的。那一条条小小的巷子,一排排挤挤挨挨的院子,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故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这里面有烟火人气的感动,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三区与二区一区之间隔着一条柏油马路,进了三区就是夯压过的泥巴土路了。小时候穿的是塑料底的布鞋,走在马路上的脚步声音清脆响亮。而走进三区的泥巴小路,脚步声音发闷,那声音硬生生吃进肚子里,倒似家长里短的肺腑之言。我喜欢听那些脚步声。
三区里有一排排的平房,院墙都不高,时不时有夹竹桃与月季伸出墙外来,锁不住春色的样子。院子外面有几棵不知谁家种的梧桐和槐树,总能及时地开放,散发着浓浓的花香。有几个院子朝阳种了爬墙虎,翠翠绿绿爬满了院墙。
在三区,墙也不隔音,各家隔着院墙就能打招呼,人情往来,鸡犬相闻。小院搭的小屋都是油毛毡的屋顶,偶尔漏雨,门板也挡不住风。小院里面大多有几个瓦盆瓦罐的盆栽,栽着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海棠、凤仙,或者青葱青蒜。窗户大多是木框六方小玻璃,刷着绿漆,玻璃与木框接缝用油泥抹上,我喜欢那个油泥与油漆的味道。多少年了,我一闻到那种特殊的味道总是觉得特别的亲切。
每个小院大多有三五个孩子,也有七八个的,热热闹闹的挤在两间或两间半的小屋里。十二三平米的小屋里满满的都是床,除此之外的地方,摆上个小桌子吃饭,屋里就更满满当当的了。
我家有一个四方的小院,院子东南角有棵槐树,每隔一段时间,我妈就会在槐树底下支起鏊子摊煎饼。烧的柴火是我哥哥姐姐去农田里刨来的玉米棒稞子,秋收农民摘完玉米杆砍完,还剩扎把长短埋在地里没人要,我们就去刨出来装满一地排车,晒干了就是摊煎饼的燃料。薄薄脆脆的煎饼摊好了摞成一米多高,够一家人吃十天半个月的。
邻居们也经常会过来摊煎饼,我家那用泥砖糊起的火炉从早上就开始冒烟,这家摊完那家摊,一直忙到晚上。那时候的邻居相处融洽,互通有无,谁家有口新鲜吃的,都给邻家孩子送一碗。有时我和小伙伴们藏猫猫,随便推开人家门就进,躲在门后,邻居不但不生气,我临走邻居还给塞几块糖。
我家兄弟姐妹五个,我妈说起我们小时候,过年托人在肉联厂买的猪头,煮熟了端上桌,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五个孩子都围在小桌旁等着,妈妈说起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幸福。那时候吃的真香啊!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舌尖上的味蕾麻木了,吃什么反而都没有了往日的味道。
记得有一次大姐小学毕业,拿回同学送她的两吋黑白照片,那个姐姐穿着连衣裙,站在南大桥上,背靠着栏杆,梳着两根大辫子还扎着蝴蝶结,浅浅地笑着。那个姐姐姓柴,住的离我家不远。我就觉得她好看,连她的姓都好。当时我一个五岁的小孩,竟然拿着照片说,我相中她了。大姐乐得哈哈大笑。
后来我上中学了,有个女同学还真姓柴,时间和记忆有时候像在开玩笑。柴这个姓氏,充满了人情味,有一种自然的烟火味道。这个女同学长的圆脸,喜庆,就像姥姥过年蒸的全麦子面的馒头,上面还点着红点。当时我情窦初开,就觉得以后找个这样的女孩子当老婆该多好啊!现在想起来,那个形象放今天应该是没前没后没腰没腿的类型。那时候的青春年少啊!
在八十年代初,家家鲜有电视,当时整个三区一共有两家买了电视机,九吋黑白屏幕鼓出肚子,每到夜幕降临就会挤到一家去看。对门就有一台,王大爷家是最早买电视的。他有技术,资格老,工资比当时段长的都高,据说解放前曾是国民*员。去看了一段时间,就因为王大娘嫌人多闹心说了一次,人们就不再去了,当时还有人说国民*的人就是不行。
我小时候对四哑巴的记忆,也是从看电视开始的。有一天一大早,我还在被窝里猫着,四哑巴就到我家里哇哇叭叭的比划着描绘昨晚的电视,"甜蜜的事业",李秀明演的招娣恋爱了,她在前面甩着纱巾跑,男友在后面傻傻地追,影片放着慢镜头,哑巴比划不清,干脆拿起我的臭袜子甩搭模仿,慢动作逗的我们一大家子哈哈大笑。
四哑巴聪明,长得高高瘦瘦的。他从没上过一天学,可什么都一学就会,我的小汽车小手枪之类的玩具,坏了他都能修好。他还会用一白布在小黑屋里放皮影戏。记得有个外地人拿着信封找亲戚,遇到了哑巴,他竟然哇哇叭叭的把人领对了家,天知道他怎么认得字的。哑巴家里孩子也多,六个孩子里有三个哑巴。哑巴的爸爸也是开火车的,但脾气不好,常常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他爸回家了,哑巴就在外面晃荡。后来,哑巴找了个挺漂亮的女哑巴结婚了。婚后才知道,女哑巴眼睛还有毛病。哑巴又开始在外面晃荡,晚上女哑巴在外面四处找,找到往家里拉。哑巴又哇哇叭叭的,又加带着比划,双手交叠,脑袋放上,代表回家睡觉,又比划肚子大了,又比划生个小孩也哇哇叭叭。后来哑巴还是离婚了。很多年以后,他还是又找了一个女哑巴结婚了,还很丑,一脸雀斑,但生了个儿子很健康,五六岁就能说会道嘴巴特别甜。
邻居里也有特别折腾的,八十多岁的陈老太算一个。气管不好常年咳嗽的惊天动地,一到冬天连咳带喘得直让人担心她一口气上不来。她家儿子五十多岁也不省心,八十多的老娘与五十多岁的儿子常在院子里嚷嚷,邻居们有时还劝架。有次陈老太指着老儿子骂,小来别惹急恁娘,惹急恁娘让你从哪里出来的再从哪里回去!你信不信!让劝架的人想笑又不敢笑,后来劝架的也少了。
老马家有九个闺女,多年以后有个电视剧《家有九凤》,让我深感创作真是来源于生活。他们家小九后来在县城繁华地段开了最大的服装店,姊妹们和她们的孩子都跟着她干,日子过得滋润。
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个袁姥姥,她穿着老式的斜襟袢扣的大褂子,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个髻。挺干净利索的,就是呆呆的不大说话。小孩们都怕她。小时候谁淘气,家里人就会说,再闹袁姥姥把你抓走,孩子立刻住声。后来,听大人说,袁姥姥是疯子,失心疯。袁姥姥总是呆坐着,有时会喃喃自语,几次我大着胆子走近,想听她叨叨什么,她反来复去就那么一句话,她说他们把我的坟都给做好了。很多年以后,我与妈妈聊天,说起我听袁姥姥说过的话。妈说,她是命苦,嫁过来孩子不到一岁,老公就工伤死了,老家人办丧事把她的名字也刻在了墓碑上。那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打那就不说话了。
居委会倒是会因人而宜的用人。因为住户大多是乘务员,谁家白天有司机睡觉的时候,在后窗插个小旗,袁姥姥就坐在那里发呆,吵闹的小孩们都远远的躲开了,那家的司机也就能睡个安稳觉。
……
三区,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未来有一天,我会把我的三区,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可亲可悯的人都写下来。
作者简介
贾广猛山东兖州人,济南铁路局济西机务段职工,曾经开了十多年的火车,走行公里已经能绕地球赤道一圈。工作之余喜欢阅读写作,始终坚信"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休班时间兼职婚礼司仪,主持见证一个个美丽爱情的故事。一路行来,阅读,写作,主持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居兖州。
编审:立明
编校: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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