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猪小浅,ID:zhuxiaoqian
作者:猪小浅
她来我家那年,我12岁,我哥14岁。我爸让我管她叫妈,我死活都不肯。我爸说我不懂事。她摆摆手,说,哎呀,一个称呼,不用改的。叫我薛姨就行了。我心里想,真会演戏。可能是童话故事看得太多吧,我对后妈没有一丝好感。反倒是我哥,特别开心地叫了声,妈。本来我们说好的,谁也不改口。私下里我骂他,你个叛徒。我哥辩解,我看她挺好的。现在想,他可能只是对我妈绝望了,才会对薛姨抱以希望。我出生在临沂的一个县城里。我妈和我爸离婚那年,我才10岁。离婚的时候,我妈哭着对我们兄妹说我爸太窝囊,这日子没法过下去。她以后一定会常来看我们。我哥哭成个泪人,但我没掉一滴眼泪。因为我亲眼见过,有个油腻的胖子开车送她回来。她说了一堆理由,没说最关键的一点,她爱上了钱。我妈走了之后,我爸整天喝闷酒。我哥天真地问我,你说妈还会回来看我们吗?我说,想多了。她临走还在给爸泼脏水,你觉得她能回来吗?然后我哥又哭了。我和我哥仿佛性子长反了。他听话,爱哭,做事优柔寡断。而我呢,冷漠,倔强,一身的坏脾气。可能,因为他比较受宠吧。毕竟是儿子,爷爷奶奶都爱他。而我,我妈根本就不想生我的。但因为她是朝鲜族,有二胎的指标。我奶奶说别浪费了,给我哥生个伴。我就这么勉为其难的,不被浪费的来到了这个世上。薛姨进门的第二天,把家里打扫了一番。给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说,你这些衣服怎么都是男生的啊,你不爱穿裙子吗?我没回话,只是把书本摔得砰砰响。裙子是我的心病。因为从小我就捡我哥的“剩”。鞋子,衣服,文具……小时候,陌生人总是问我是不是男孩。薛姨大概是看出来了,第二天,她叫我说,走,咱们上街买衣服去。我不太确定,说,就咱俩吗,不带我哥?薛姨说,男孩子穿什么都行。我看你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我给你买两条。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本来我是跟在她后面走的,后来吃了10串羊肉串,就成肩并肩了。那时候,美邦正流行。薛姨带我买了两条最新款的裙子。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过百的衣服,又激动,又忐忑不安。回家的路上,薛姨对我说,我不是你妈,但也不是你的敌人。阿姨也是苦命的人,就是想有个家。以后咱们做一家人好不好?我说,只要你别欺负我和我哥就行。于是,我就被两条裙子收买了。其实说起薛姨,她也是真的命苦。24岁结婚,有过一个儿子。3岁那年得病死了。过了30岁,又发现老公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年代,男人有小三那是本事,女人离婚却是丑事。薛姨性子虽然温柔,但骨子里硬。她咽不下这口气,咬了咬牙,离了。我爸比她大8岁。她家里人并不看好这段婚姻。觉得她才30多,可以找个更好的。但薛姨说,风光的,我已经试过了。现在,我只想找个稳稳当当过日子的。这个“稳稳当当”的形容,就很适合我爸。我爸这个人,作为女儿我不好多评价。只说我妈和他离婚这件事,他还真觉得是自己不好,对不起我妈。以前觉得张信哲唱的《过火》很夸张,长大了才发现,那唱的就是我爸。他没什么主见,在家里听父母的,在外面听领导的。工作是我爷爷安排的,我妈是我奶奶找来的,就连第一次和薛姨相亲,也是我奶奶跟着去的。也就是薛姨心里有疙瘩,才会相中了他的老实。薛姨来了之后的那两年,我们家过得很开心。虽然没什么钱,但薛姨特别会经营。一个家慢慢就有了生气。我爸在自来水厂上班,零几年开始,待遇也慢慢好上来了。薛姨在皮件厂,做得一手好活儿。她会把厂子的边角料偷偷拿回来,给我和我哥做皮夹克。比成衣店的好上一百倍。最喜欢暑假了,芒果台连着轴的播《还珠格格》。薛姨也迷,只要休息,就和我一起看。我拿着花手绢,扭啊扭的,喊她额娘。她拿腔拿调儿地叫我小格格。我爸看着我们,就憨憨地笑。我哥说,妈就陪着你疯。他是赤裸裸的嫉妒。其实比起我,我哥占用薛姨的时间更多。可能是补偿心理吧,他心里曾一直抱着希望,我妈会回来看我们的。但是,我妈走了之后,连个电话都没打过。他特别粘薛姨。什么心里话都和她说,学校谁欺负他了,哪个老师讲的好了,甚至暗恋哪个女生他都说。连我都觉得他婆婆妈妈的烦,可是薛姨总会耐心地听。有一次,我问薛姨,你不会嫌烦吗?她笑,说,那是你哥信任我。你还小,不明白。人活着吧,需要被别人麻烦。我摇头,表示不懂。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中,快乐还来不及体验,哪能明白人生里的这些小感悟。但命运永远是痛并快乐的,左手给过你糖,右手就该轮巴掌了。应该是年。一天晚上,我哥突然和我说,他可能要走了。我问他,去哪儿啊?他说,奶奶要把我送给叔叔了。我都愣了。那时候小,有些问题一直存在却从没发现。比如,薛姨和我爸一直没有孩子。其实是薛姨不想。她觉得有我哥和我就够了。她像亲生的对我们,将来我们也会如亲生一般对她,不一定非要一个亲生的。可是我奶奶另有想法。薛姨比我爸小这么多,再加上我妈这个前车之鉴,奶奶觉得薛姨不生孩子是个大隐患。没有孩子栓着,更容易跑。可是我们家有两个孩子了。凭我爸和薛姨的工资,再生一个养不起,也没精力。而且,*策上好像也不允许。我奶奶想了个办法。我远在威海的叔叔不能生育,把我哥过继给他,然后薛姨就能生了。送我哥走的事,谁也没告诉薛姨。直到关系都办好了,薛姨才知道。薛姨埋怨我爸,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她商量。我爸嘟囔说,我妈做的主,也是想我们有自己的孩子。薛姨气得直拍桌子,说,那是你亲儿子!可是,她反对也晚了。第二天,接我哥的车就来了。我哥坐在车里,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薛姨站在窗口望着他,没敢过去送。晚上,我睡不着,从房间出来找水喝。看见薛姨坐在院子里也没睡。我走过去看她,满脸的泪痕。心里就真的难受了。我说,不会也要把我送走吧?薛姨一把抱住我说,我看谁再敢送走我的孩子,我跟他拼了!我的泪水哗地一下冲出了眼眶。我妈走的时候,我没哭。我哥走的时候,我也强忍住了眼泪。因为我们家男人都弱,我从小就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听着薛姨为我拼了,我真的忍不住了。从此,我在心里认定了她就是我的妈妈。那年年底,薛姨怀孕了。我朋友都说,让我小心,后妈有了亲生孩子,就不会对我好了。但我相信,薛姨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年,我们家多了个弟弟。我爷爷奶奶可高兴了,仿佛忘记了我哥。那时候,我才多少想明白,我奶奶是恨我妈的,连带把我和我哥都讨厌上了。如今有了小孙子,他们更不待见我们。其实我哥到了二叔那边也过得非常不好。毕竟年龄这么大了,很难融进那个家庭。可我奶奶不让他回来。因为二叔那边传了很久的拆迁终于开始动了,多一个人,多一块面积。我不得不佩服我奶奶了,高瞻远瞩,样样算得精刮。可是,我哥不是件工具,而是个人啊。我弟一岁的时候,我爸和薛姨带着我们去二叔家窜门。我哥瘦了好多。他见到我们,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二婶在一旁说,哎呦,这是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我在一旁不停地翻白眼。那天,我哥和薛姨聊了很久。他说他不准备考大学了,反正学习不好,不如早点工作。薛姨见他坚持,也就同意了。临走的时候,薛姨悄悄塞给我哥块钱。我哥不肯要。她就气了。她说,你叫过我妈,就永远是我儿子。你这是不认了我呀?我哥哭得泣不成声,只会说谢谢妈。有时我分不清,老天是刁难我们兄妹,还是厚待我们兄妹。虽然,在生活里设置了那么多的坎坷,但也给了我们薛姨。年,我二叔离婚,找了个有孩子的女人。说家里没地方住,直接让我哥搬走。那时我哥在一家汽修厂上班,只好搬去了宿舍。电话里,听着好凄凉。薛姨叫他回来,他不肯。毕竟威海比我们这边好赚钱,而且,他还交到了一个女朋友。女孩在隔壁饭店做服务员,农村出来的,土土的,却很朴实。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能力所限,不是好学校。按我奶奶的意思,就别读了。一是花钱,二是早点上班,分担家里的负担。我也犹豫了,毕竟我弟还小。也觉自己不是学习的料。那种三本出来,对找工作也一样难。我爸永远没有意见,只有薛姨。她说,这个书,必须要读。她说她们厂有个女孩,自考毕业。平时跟她们一样,有一次厂里进了个外国机器,技术员走了,怎么也弄不明白。说明书是英文的。这个女孩当场边查边翻,就给弄出来了。后来,人家当了中层。薛姨说,我和你讲,这个社会偏男的。女儿就必须厉害,多学一点是一点,以后才不被欺负。许多年后,薛姨这番话都牢牢地刻在我心里。我特别感激她,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推了我一把。如果当时,我上班了,一辈子可能就是收银员,售货员,终极梦想,大概就是开个小店。可因为她的鼓励,我的人生有了另一番模样。大学毕业后,我成功考公,当了一名公务员。在我们老家,真的是一件很出息的事。那时候,我爷爷已经不在了。我奶奶破天荒的摆了一顿酒。那天,我哥带着女朋友也回来了。饭桌上奶奶各种嫌弃。拿我踩未来嫂子。我心里一直冷笑,当初是她不让我读书,现在又觉得我风光。饭后,我和我哥的女朋友说,你别放心上,我奶奶就这样。我妈喜欢你就行。话一出口,薛姨在旁边,手一抖,特别明显。我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叫了她妈。原来这么多年,她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是在意的。可是有未来嫂子在,这个可以改口的瞬间便过去了。晚上,家里小团聚,气氛就轻松的多。薛姨做了几个拿手小菜当夜宵。喝了点酒,我哥就说了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其实,是想结婚的。但是买不起房。本来指望着家里的老房子能动迁,可是光打雷,不下雨。传十几年了,也没有动。薛姨想了想说,我那套小院子,卖了给你买房子吧。我爸一辈子不说话的人,突然冒出一句,那不行,那是你的,不能动。那是一套小四合院。是薛姨和前夫离婚时候分的。谁都知道那是她的退路,这么多年,就根本没人提过。我哥也不同意,宁可婚不结。但薛姨说,我实话和你说吧,那房子,我是留给你妹妹的。咱们家现在这套房子动迁了,只会是你和你弟的,你奶奶绝对不会同意分给你妹妹。但是我的,她做不了主。三个孩子在我这里,碗得端平了。你现在急用,就先买着。但你要记得,将来,你妹要结婚,你得帮着。我不想说矫情的话,但心里真的万般感动。我哥拍着胸脯说,放心,我妹结婚,我包了。第二年,我哥结婚。他在威海买了房子,有了家。薛姨参加婚礼回来的那天,嫂子给她发了短信。她说,妈妈,谢谢你,你是个好榜样,这辈子我会像你一样爱这个家。年,我们家终于动迁了。我奶奶让换一套大的,薛姨却坚持要两套小的。我知道,她是要留给我。不过,那时的我,已经有能力自己供房子了。家族聚会的时候,亲朋好友都羡慕我们,别人家为了争房子,吵的吵,怨的怨。而我们原本零零散散的拼凑起的家,却最包容,最和气,最快乐。可能是我性子太冷太硬。年,我才交到男朋友。19年才办婚事。我哥送了我台20万的车,兑现他当年的承诺。而薛姨也是在那一年检查出乳腺癌的。还好发现得及时,手术做得很成功。我哥一家全回来了。床前床后的伺候,都轮不到我上手。薛姨笑着说,我现在就开始享受儿孙孝顺了,是不是有点早啊?我嫂子说,不早,你为这个家操心够多了,也该享福了。到了晚上,才轮到我和她独处。她睡着了,我坐在床边陪着她。大概是伤口痛,没3个小时就醒了。我轻声问她,疼吗?她摇了摇头,说,还行。病房里无人,昏暗的空气,催生出缓缓地难过。我拉她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妈妈。这么多年,我早该改口,只是少一个契机,此时,仿佛刚好。薛姨却笑了,说,怎么着?怕以后没机会喊了?呸呸呸,我连忙说,别瞎说。大概是心里真的怕吧,明知道是玩笑也笑不出来。薛姨看着我着担心地样子,摸了摸的头发。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以前爱和你一起看《还珠格格》吗?好看呗。她说,因为你会叫我额娘啊,小格格。一瞬间,我泪崩了,多少往事与温柔,全化在了愧疚里。她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妈妈啊,等待着这个异姓的女儿,叫她一声妈。可我,却冷着,硬着,从未叫出口。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圈里发了张全家福。全家福里,有爸爸有妈妈,有我,还有哥哥和弟弟。是幸福的一家人,谁也看不出我们来自重组家庭。这张照片连同我们家的故事,被在报社工作的闺蜜,发在了他们报纸上。这下整个县城都知道我妈的故事了。我妈看着那张照片,笑得合不拢嘴。是的,我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叫薛姨妈妈的。我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那么主动的靠近她。我不想她太累,看着她吃药,监督她锻炼身体。有时候,她会受不了,嫌我麻烦。我就会把她说过的,一句很古老的话,还给她。人呐,需要被别人麻烦。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其实,麻烦就是一种牵绊吧,像一条红线,把所有的家人连接在一起。有时,我们会烦。但更多的,是爱。可以把一个曾经快要分崩离析的家,圈成一种圆满,锁成一种团圆。点亮“在看”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