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壁画上宋代风格的楼阁
撰文/林元亨供图/和野侯林元亨
宋时成都人的新年,如一幅古成都的“清明上河图”,让我们隔着一千余年的岁月,去回望与遥想,那些“扬一益二”的传说,那些安福寺塔、碑楼院、五门、红楼、雪锦楼,那些初一至上元的“岁华”故事,仿佛在陆游、杨氏的携手与眺望里,才刚刚开始……▌宋代滨河市井复原图境
出东郊祭东君,开春发岁打春牛
正月初一,宋时的成都人在石笋街附近的安福寺塔烧香祈福过后,第二天,就“出东郊”,这天是成都人祭祀东君和上坟的日子,东君,即日神和春神。出行的人们摩肩接踵,鼓铙之声仿佛能够把人们带回远古古蜀人的祭祀场景,而春天的气息濡染了川西平原萦绕着片片新绿的林盘。这天,作为一方长官的太守,会“早宴移忠寺(旧名碑楼院),晚宴大慈寺”。
从初一到十五的元夕,费著《岁华纪丽谱》里并没有记载宋时成都人的“立春”。或许在他看来,和其他地方没有不同之处。但也有可能,初二日的“出东郊”“祭东君”,就连带着成都人的立春之祭。只是从宋人留下的诗文看,这一天成都人并没有把“祭东君”和鞭春打春明显地联系起来,而更偏重于扫墓祭祖。或许,鞭春打春这一个仪式,成都人依然选择在了“立春”这一天。
今天的川人,又俗称立春为打春。开春和打春,也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楚辞·九章·思美人》说:“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乡下俗谚则说“春打五九尽,春打六九头”,而在“数九歌”中,“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春天,在一打一开中悄然而至。唐宋时,有鞭打春牛、送小春牛等习俗,表示劝农春耕和祈求一年丰收,故又称“鞭春”。打春当从鞭春而来。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和吴自牧《梦粱录》分别记载有北宋开封、南宋临安的鞭春习俗。
南宋绍兴二十六年(),在范成大知成都二十年前,先后出任成都教授、成都府路转运司干办、成都府通判的绵竹人何耕,在其《录二叟语》中,记下了他眼中成都人的立春打春。他说:“立春日,通天下郡邑,设土牛而磔(分裂牲体祭神以除不祥)之,谓之班(即“鞭”)春,所从来旧矣。其说盖微见于《吕令》而详于《续汉礼议志》,大抵先王谨农事之遗意也。”他描述了成都府的准备过程和当时亲眼所见的“鞭春”场景:“将春前一日,有司具旗旄、金鼓、俳优、休儒、百伎之戏,迎所谓芒儿土牛以献于二使者,最后诣尹府,遂安于班春之所”,“黎明,尹(府尹,知府,泛称太守)率椽属相与祠句芒,环中而鞭之三匝,退而纵民磔牛。民讙哗攫攘(抢夺),尽土乃已。”最后土牛打碎,人们一哄而上各自抢了一片碎块回家,放在犁具、蚕筛等农具之上,以祈一年风调雨顺、谷粒满仓,“俗谓其土归置之耕蚕之器上,则茧孳而稼美。故争得之,虽一丸不忍弃。”何耕还说“岁率以为常”,每年,成都人都是这样祭祀的。
▌成都江南馆街唐宋街道遗址
▌宋代《清明上河图》里的市井烟火气
▌北宋后期赵伯驹画作《江山秋色图》中的彩楼欢门
▌《事林广记》载“立春雨水节气图”
句芒,“芒神”,俗称“芒儿”,少昊的玄孙、蟜极的曾孙、帝喾之孙、帝挚的儿子,既是木神,又是春神和谷神。《山海经·海外东经》说:“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唐人阎朝隐诗云:“句芒人面乘两龙,道是春神卫九重。”其身高三尺六寸,象征农历一年的三百六十日,手上之鞭长二尺四寸,代表一年二十四节气。据说,芒神的衣服以及腰带的颜色,甚至头上所束的发髻位置,也要按立春日的五行干支而定,如寅卯日白衣红腰带,巳午日黑衣*腰带,亥子日*衣青腰带,辰戍丑未日青衣白腰带,申酉日红衣黑腰带,就连芒神的裤腿,挽到什么部位也有讲究。大约宋时,“芒神”已经与《楚辞》中的“东君”重叠混淆,所以范成大说成都人出东郊“祭东君”,可能二者是一样的。不管如何,宋时的成都,立春的鞭春之俗,也当在东门城郊。
到了清代,由官方主导的这种风俗依旧,各地都“塑小牛芒神”。让廉《京都风俗志》记载:宫前“东设芒神,西设春牛。”礼毕散场之后,“众役打焚,故谓之‘打春’。”大约在年春的成都,四川高等学堂的外教那爱德拍有一张珍贵的“打春牛”照片,即是郊外立春打土牛,纸糊的“土牛”前还有一草扎牧童样的牵牛的“芒儿”。清人筱廷《成都年景竹枝词》就写道:“春鞭文彩甚迷离,竹作筋骨纸作皮。一自春官携在手,任他人物两相宜。”刘沅《蜀中新年竹枝词》则记录了立春时,沿街看灯看春台戏,城外打春牛,成都家家户户、大人小孩的喜气心情:“看灯末了又看春,喜见芒神结束新。细辨衣冠和角色,一年生计在农人”,“闻道新官不要钱,迎春春戏定如前。花冠绣履闲收拾,早与尔曹购彩鞭。”杨燮竹枝词则记录了嘉庆年间,立春这天,成都人抬着土牛出东门“迎晖”打春牛、后面跟着踩高跷的歌舞队伍的热闹场景:“‘迎晖门’内土牛过,旌旆飞扬笑语和。人似山来春似海,高妆女戏踏空过。”
打春,意味着成都人的一个春天,从一条耕牛开始。而在沟渠纵横的成都平原,随着都江堰的汩汩水声,又是一个天府丰年。如果遇上牛年,打春牛当更为热烈……
▌晚清川西人扎的春牛那爱德摄
▌晚清时,一个川西乡民与他的牛那爱德摄
▌宋戴泽《牧童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春牛迎春选自《清俗纪闻》[日]中川忠英辑、石崎融思画(年,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
正月五日玉局观五门蚕市聚百货
到了正月初五,玉局观“五门”有蚕市。太守当天祭祀蚕丛后,即在成都子城的五门外摆宴,与父老乡亲一起同欢。“五门”,即玉局观五凤楼门,五凤楼又名得贤楼。*休复《茅亭客话》说王建“展拓子城,西南收玉局化,起五凤楼门,五门雉堞巍峩,饰以金碧,穷极瑰丽,辉焕通衢,署曰得贤楼,为当代之盛”。宋人庄绰《鸡肋编》说,玉局观五门“正与南门异地相望,岁时设肆于此”,这里所说的南门可能指的是罗城南门的万里桥门,而王建所扩建的子城五门,其实距子城南门不远,所以田况诗题《五日州南门蚕市》,描述了当时子城南门玉局观一带蚕市的情况,堪称成都人正月间的一个新春盛大交易会,各种年货琳琅满目:“齐民聚百货,贸鬻贵及时。乘此耕桑前,以助农绩资。物品何其夥,碎璅皆不遗。编?列箱筥,饬木柄镃錤。备用诚为急,舍器工曷施。名花蕴天艳,灵药昌寿祺。根萌渐开发,蔂载相参差。游人衒识赏,善贾求珍奇。”陆游《剑南诗稿》也自注说:“蚕市,成都初正故事。”
*休复还记载说,“玉局化尊像并迁就龙兴观,以其基址立殿宇,广库藏。”可见,前蜀时期,唐时的玉局化迁建到原来的龙兴观后,才创立了五凤楼门。清代《古今图书集成·成都府部》记载有“去府城北二十里”的“玉局观”,但显然已不是宋时南门的玉局观,来历却是一样的:“相传汉永寿初老聃与张道陵至此有局,脚玉床自地而出,老聃升座,与道陵说南北斗经,既去,而座隐地中,故以玉局名之。”宋代,玉局观是子城南门一个重要的地标,除了初五举办蚕市,还会在上元节有灯会闹元宵,二月八日和三月九日、九月九日,还会分别有“药市”,又以九月九日的“药市”最为隆重,可谓宋时巴蜀药材和全国各地药材的一次整体亮相。据温少峰、孙卫瑄先生考证,唐时的玉局化在今西华门街西侧,而前后蜀和宋时的玉局观在今锦里东路(原柳荫街)一侧的锦江北岸,这一带当也是王建所建的“五门”所在。
乾隆年间蜀人刘沅记载初五这一天被成都人俗呼为“破五”,夫妇尤其是新婚者,都会选择在这一天成双成对回娘家贺新年,可谓女儿家的节日:“破五休言少令辰,从今应号女儿春。画堂深处深深拜,最喜如花两个人。”
▌南宋马兴祖香山九老图卷(弗利尔美术馆藏)
人日正月七春蔬绿满盘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天生地植?人日》载东方朔《占书》曰:“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猪,四日占羊,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正月初七为人日,或许因为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之语,陆游在这一天踏上去往浣花溪草堂一带的“西郊路”,有《人日偶游民家小园有山茶方开》,诗云“社酒香浮瓮,春蔬绿满盘”。放翁对“人日”颇为敏感,在成都还留有《人日饭昭觉》诗。另外,其诗题还记载,正月七日,成都城南的圣寿寺有“麻子市”。
古人认为人日这天以晴为好,寓意人寿年丰、天下大同。南北朝时期的梁人宗懔《荆楚岁时记》说:“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花胜)以相遗,登高赋诗。”人们不但做五颜六色的七菜香羹,还剪人形彩胜贴在窗户上,戴在头上,女人们还会剪了许多花花绿绿的花胜送人,男人们则兴致盎然,相约登高,宴饮赋诗唱和。
杜甫《人日》两篇有“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陆龟蒙《人日代客子》诗:“遥知双彩胜,并在一金钗。”宋祁《人日》诗说:“彩胜香羹乐上春,我怀前事怅佳辰。”费著并没有在《岁华纪丽谱》里记载“人日”,不知宋时的成都人,人日这一天是怎样过的?但一定是男女老少,头上戴了五颜六色的“幡胜”“花胜”“彩胜”,出去游玩或走走亲串户,而一线线风筝纸鸢,或许已经在锦江边、在锦官城的大地上飞了起来。
▌宋代川窑绿釉刻花纹执壶
▌宋代都江堰玉堂窑素花瓶
▌年,彭县磁峰窑出土的刻花陶模
春宵宝灯然锦里烟香浮
到了“上元节”放灯:“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皆早宴大慈寺,晚宴五门楼,甲夜观山棚变灯。……如繁杂绮罗街道,灯火之盛,以昭觉寺为最。”田况《上元灯夕》描述成都人一月的“灯市”:“春宵宝灯然,锦里烟香浮。连城悉奔骛,千里穷边陬。衯裶合绣袂,轣辘驰香辀(车辕)。人声震雷远,火树华星稠。皷吹匝地喧,月光斜汉流。欢多无永漏,坐久凭髙楼。”
我国古俗中,上元节(元宵节)﹑中元节(盂兰盆节)﹑下元节(水官节)合称三元,此为道教的说法。宋时皇帝多信奉道君,所以民间又长把元宵节这天称为“上元节”。唐时佛教大兴,百姓大多在这一天“燃灯供佛”,于是佛家灯火遍布民间,元宵张灯即成为法定之事。费著记载:“宋开宝二年(),命明年上元放灯三夜,自是岁以为常。”
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南宋都城临安放灯时节,“终夕天街鼓吹不绝。都民士女,罗绮如云,盖无夕不然也。至五夜,则京尹乘小提轿,诸舞队次第簇拥前后,连亘十余里,锦绣填委,箫鼓振作,耳目不暇给。”并说,“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貉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翠帘销幕,绛烛笼纱,遍呈舞队,密拥歌姬,脆管清亢,新声交奏,戏具粉婴,鬻歌售艺者,纷然而集。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据此,也可以想象当时富甲一方的成都放灯之盛况。
▌明唐寅《王蜀宫妓图》描绘了五代前蜀后主王衍的后宫故事,图中女子所戴莲花冠,或为一种莲花形状的彩胜。(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李嵩《观灯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佚名牡丹花-缂丝挂毯
▌宋代四川僧人牧溪画的飞雁图
费著还引述了一个故事:“唐明皇上元京师放灯,灯甚盛,叶法善奏曰:‘成都灯亦盛。’遂引帝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叶法善是一生经历唐代高宗、武则天、中宗、睿宗、玄宗五朝的著名道士,新旧唐书都有其传记。开元二十七年(),唐玄宗曾亲撰《叶尊师碑》作为祭奠。《广德神异录》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神奇的故事:
唐玄宗于正月望夜,上阳宫大陈影灯,设庭燎,自禁门望殿门,皆设蜡炬,连属不绝,洞照宫室,荧煌如昼。时尚方都匠毛顺心多巧思,结构缯采,为灯楼二十间,高百五十尺,悬以珠玉金银,每微风一至,锵然成韵,仍以灯为龙凤虎豹腾跃之状,似非人力。有道士叶法善在圣真观,上促命召来。既至,潜引法善观于楼下,人莫知者。法善谓上曰:“影灯之盛,天下固无与比,惟凉州信为亚匹。”上曰:“师顷尝游乎?”法善曰:“适自彼来,便蒙召。”上异其言,曰:“今欲一往,得否?”法善曰:“此易耳。”于是令上闭目,约曰:“必不得妄视,若有所视,必当惊骇。”上依其言,闭目距跃,身在霄汉,已而足及地。法善曰:“可以观览。”既视,灯烛连亘十数里,车马骈阗,士女纷杂,上称其善。久之,法善曰:“观览毕,可回矣。”复闭目,与法善腾虚而上,俄顷还故处,而楼下歌吹犹来终。
这则故事,变相地反映了唐明皇时期的放灯之盛。而叶法善把他“引帝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也有可能像上面的故事一样,只是把“凉州”改为了“成都”,不过有意思的是,唐明皇在叶法善制造的梦境里,顺便还逛了一下成都城东著名的烟花酒肆“富春坊”,这个故事多少具有成都人的生活意味,不知玄宗唐明皇后来因“安史之乱”,路上赐死杨贵妃,流落成都的时候,他是否真的去逛过成都一时繁华的商业中心“富春坊”,只知他后来因为“沙门英干施粥救贫馁”,在这一带反而敕建了一个大圣慈寺(即今之大慈寺),也可能私心是为了怀念杨贵妃而建吧。南宋周煇《清波杂志》曾载富春坊是歌舞宴乐场所:“成都富春坊,群倡所聚。一夕,遗火。黎明,有钉一牌,大书绝句诗于其上:‘夜来烧了富春坊,可是天公忒肆行。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花草粹编》引《古今词话》“红窗迥”词说:“富春坊,好景致。两岸尽是歌姬舞妓。引调得上界神仙,把凡心都起。内有丙丁并壬癸。这两尊神,为你争些口气。火星道、我待逞些神通,不怕你是水。”结合史料和考古,今人认为,富春坊在成都的罗城东南部,位置大概南至今光大巷一带,北以今科甲巷为界,东至今三圣街和耿家巷,西临暑袜街和青石桥。
淳熙四年()丁酉年,这一年的上元节,因为范成大的关系,终于从荣州调回了成都的陆游,携手华阳女子杨氏,在子城南的五凤楼门看灯,他写下组诗《丁酉上元》,描摹了成都人的闹元宵:“突兀球场锦绣峰,游人仕女拥千重。月离云海飞金镜,灯射冰帘掣火龙”,“翠袖成围欺月冷,毡车争道觉尘香。蛮酥点缀春风早,楚饵留连夜漏长。”
今天的很多成都人,并不知道,爱国大诗人陆游与一个成都妹子的美丽爱情。这个女子被称为“蜀郡华阳人”杨氏,她为陆游生下了二子(子布、子聿)一女,这个爱女被陆游唤为“女女”,百般疼爱,只可惜一岁多时不幸夭折。
大约年,孝宗乾道九年,49岁的陆游瞒着妻子王氏,在外面纳了一位姓杨的二十出头的歌女作为小妾。这个聪慧的歌女据说是一个驿卒的女儿。宋末时人陈世崇《随隐漫录》有载:“陆放翁宿驿中,见题壁云:‘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一枕凄凉眠不得,呼灯起作感秋诗。’放翁询之,驿卒女也,遂纳为妾。方余半载,夫人逐之,妾赋《卜算子》(应为《生查子》)云:‘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昏雨。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陆游的继娶王氏并不能容得这个聪慧的杨氏。第二年,陆游刚赴荣州后的十一月,就得知第六子子布在华阳出生的消息。上元灯会,在荣州的陆游,不禁特别怀念独自在华阳抚养小儿的杨氏,这一天,他做《沁园春》词寄去:“一别秦楼,转眼新春,又近放灯。忆盈盈倩笑,纤纤柔握;玉香花语,雪暖酥凝……”周密在《齐东野语》里还记述了她打趣陆游所写的一首《鹊桥仙》:“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这是一个多么可爱、顽皮而幽默,爱极恨极、敢爱敢恨的川妹子形象啊!丁酉上元,在成都满城的灯火与烟花里,看着身旁这个如同唐婉一样温暖的女子,他幸福而感伤:“鼓吹连天沸午门,灯山万炬动*昏。美人与月正同色,客子折梅空断魂。”
这一天,太守带着一种官员与民同乐,“早宴大慈寺,晚宴五门楼”。除了五凤门楼,还有雪锦楼。宋高宗时人李薰诗有《十五日同登大慈寺楼得远字》,大慈寺楼即寺南雪锦楼,《方舆胜览》载“雪锦楼在大慈寺门,元宵守帅游赏于此”。另外,五门附近,还有“红楼”。陆游《山中望篱东枫树有怀成都》有诗句:“五门西角红楼下,一树丹枫马上看”,并自注说:“红楼,蜀王所作,在五门西南隅。”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寺塔记上》说:“长乐坊安国寺红楼,睿宗在藩时舞榭。”白居易《秦中吟》诗云:“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这些诗词都可以让人想象“红楼”的得名。赵抃《成都古今记》还记载了红楼背后的一个造楼人被杀的故事:“红楼,先主所建,彩绘华侈。初颍川人华洪随先主入蜀,赐姓王名宗侃(实为王宗涤),至是造红楼。城中人相率来观,曰看画红楼。先主以为应华洪之谶,乃诛之。”就因为“画”“红”和他的原有名字“华洪”谐音,造楼人被前蜀王建猜忌而砍了脑袋。
▌清代人画的陆游像
▌南宋《百子嬉春图》表现童子戏狮,百童闹春,一幅打春开春了的喜庆气象。(故宫博物院藏)
▌南宋陆游《行书尊眷帖》此帖内容为陆游委请函丈帮助其幼子子聿完成学业。帖中言及的子聿为陆游与杨氏之幼子,据陆游年谱知其生于淳熙四年丁酉(年),是年放翁53岁。(故宫博物院藏)宋*和二年()上元过后的第二天傍晚(正月十六),都城汴京上空忽然云气飘浮,余晖映照端门,群鹤飞鸣于宫殿上空,久久盘旋,不肯离去,两只仙鹤竟然落在宫殿左右两个高大的鸱吻之上。引皇城宫人仰头惊诧,行路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空中仙禽竟似解人意,长鸣如诉,经时不散,最后,恋恋不舍地迤逦向西北方向飞去。当时,自称“天下一人”的徽宗亲睹此情此景兴奋不已,认为是祥云伴着仙禽前来帝都告瑞——这是国运兴盛之预兆啊,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徽宗欣然命笔,将此绘于绢素之上,并题诗一首以纪其实。大艺术家徽宗为此留下了杰作一幅,只可惜他的江山与字画,在15年之后,就碎于金兵的铁蹄。这是题外话。
上元元夕,在昭觉寺、大慈寺雪锦楼、玉局观五凤楼,在五门西南隅的红楼,在指定搭棚“变灯”耍杂技、演木偶戏的露天坝,上元节的成都城郊皆灯火辉煌,一片霓虹华彩,花枝招展的夫人们女儿家也纷纷出门逛“正月灯市”。
到了清代,成都人除了正月十五逛灯会闹元宵,第二天还会全城出动登城墙“游百病”:“游病‘芙蓉城’上去,人山人海路迢迢。(清谢耆庆《正月十六日游百病竹枝词》)”而多年以来,十五当天傍晚,乡郊还会有到邻家地里去“偷青”(“偷菜”)的习俗,逛了城镇上的灯会,回家路上就顺手去田地里“偷”一把“青”回去。今天,上了一些年纪的人,都会向晚辈们讲述那些“偷青”的趣事。
过了十五的“大年”,在上元的灯夕里,一年热热闹闹的新年就算结束了,忙碌、奋斗的一年又将开始。当我翻读费著的《岁华纪丽谱》,宋时成都人乃至巴蜀人的新年,如一幅成都的“清明上河图”,让我们隔着一千余年的岁月,去回望与遥想,那些“扬一益二”的传说,那些安福寺塔、碑楼院、五门、红楼、雪锦楼,那些初一至上元的“岁华”故事,仿佛在陆游、杨氏的携手与眺望里,才刚刚开始……
宋陆游行书《怀成都十韵诗》(收藏于故宫博物院)????↓释文:
放翁五十犹豪纵,锦城一觉繁华梦。竹叶春醪碧玉壶,桃花骏马青丝鞚。斗鸡南市各分朋,射雉西郊常命中。壮士臂立绿绦鹰,佳人袍画金泥凤。椽烛那知夜漏残,银貂不管晨霜重。一梢红破海棠回,数蕊香新早梅动。酒徒诗社朝暮忙,日月匆匆迭宾送。浮世堪惊老已成,虚名自笑今何用。归来山舍万事空,卧听糟床酒鸣瓮。北窗风雨耿青灯,旧游欲说无人共。省庵兄以为此篇在集中稍可观,因命写之。游撰文林元亨供图
和野侯林元亨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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