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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2 19:09:00

编者:看完此文,在对作者父辈经历唏嘘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想说:倒掉才好。这类企业已经不是这些员工的企业,更不是民众的企业,他不会带效益,只会让更多的财*投进一个无底洞。

本文系网易原生内容中心非虚构频道“人间”(thelivings)栏目出品,每周一至周五准时更新。

自述

上世纪90年代,莲花味精的广告语:“莲花味精味道无可替代”曾一度家喻户晓。

莲花味精厂,是我母亲一生努力与奋斗的全部,是我的整个童年,是已经消失的地方。

母亲在河南莲花味精厂工作了二十多年。曾是莲花味精厂“发酵部门”的一名普通发酵工,常年在发酵罐旁站着测试罐里的PH值——味精的制作方法,既是采用微生物发酵法由粮食(主要是玉米)制成,谷氨酸在发酵罐里发酵需要控制温度、PH值、菌龄及接种量、通风等诸多条件,其中,监测发酵罐里的PH值也是制作过程中的重点。

母亲每天上班的全部内容,就是站在发酵罐旁,用试纸检测PH值,如果出现异常,就需要赶紧打开阀门,往发酵罐里放尿素(分批流加)进行调节。

工作黑白两班倒,全年无休。

年,味精厂宣布裁员,母亲“接受组织安排”,从厂里提前退休在家,每月领元生活补助。

离开工厂,母亲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她时常喃喃自语:“莲花味精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年产6万吨,销量亚洲第一,怎么如今会沦落到减产裁员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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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父母刚结婚时,父亲一个人在西北贩木材,家里大小事务都由母亲一人操持。没多久,父亲做的小本生意就因行情不好赔了一大笔钱,最后只剩下回家的盘缠了。

父亲坐着火车回了河南老家,家里也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管母亲如何精打细算,家里也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8年,直到我们兄妹三个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年的秋天,父母听邻居家在莲花味精厂做工人的亲戚说,厂人力资源部门要在社会上招工人,计划有上千个招工指标。

在当时,一个指标要一万多块钱,对于当时的我家而言,这简直是天价。可进了厂,就相当于是有了铁饭碗的“工人”,全家人的生活也就都有了指望。

后来,母亲回忆道,他们把能借到钱的亲戚朋友全都借了个遍,“嘴皮都磨破了还差块。最后还是爷爷奶奶一狠心,把家里养的猪羊全卖了。”这才给母亲买了一个指标。

母亲刚去味精厂时全家合影(作者供图)

进了厂,母亲被分配到发酵部门。

单位离家十几公里,母亲每天早早地就赶到车间,学习那些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更无从接触的“新知识”,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当时,莲花味精厂成立已9年,正处于快速发展时期,订单如雪花般飞过来。母亲进厂没几年,莲花味精就以年产10万吨味精的实力和规模,成为全世界味精销量排行榜前五名的大厂。

年,莲花味精坐上了“中国第一,世界第二”的位置。也就在那一年,老总李怀清还受邀进了京,作为百名劳模之一参加了国庆观礼,接受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可谓是风光无限。

作为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母亲和工友们也都干劲十足,就算是休息时间也是和工友们谈论工作的事情。

“咱们本来都是村里的农民,是莲花味精厂给了咱们机会成为一名国有企业的工人。咱们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靠味精厂养活,只有咱们好好干,把劲都使到工作上,厂子效益越来越好,咱们的日子才会更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时候的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全是这些话。

在我的整个小学期间,母亲总会在我们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赶去厂里上夜班。很多次夜班上完回到家,工作服都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工服上散发着臭鸡蛋一样的恶臭,总把我从梦中熏醒。

早晨在臭味中醒来,把母亲的衣服扯下来拿到屋外,成为我不可磨灭的童年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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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8月份,莲花味精厂正式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发展势头也更为迅速。

那时候的母亲,尽管依旧辛苦,但说起工作,满满的都是骄傲与自豪。

每当逢年过节走亲戚谈起自己的工作,总会高声说:“我在莲花味精厂的发酵车间工作,是管理着几个下属的班长,”

在当时县城人均收入普遍不高的年代,莲花味精的工人月薪能拿到好几百。除此以外,厂里还有一个职工食堂,每个工人每月发60张食堂饭票,一张饭票可以买好几个大白馒头,一份红烧肉,一个大鸡腿,还有西红柿炒鸡蛋一类的菜。这在当时,算是太过丰盛了。

每天放学,我都会蹦蹦跳跳地拿着母亲给我的饭票去吃饭,这让我们全班同学都非常羡慕。

等到过年过节,厂里还会发些味精做福利。

有一年,我跟母亲去姥姥家走亲戚,母亲带了两大箱味精过去,让姥姥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这一年的味精就不用买了。”

那时候春节置办年货,邻居家大多是割十几斤肉,买一只肉鸡,这还只是招待亲戚用的,自己可不舍得吃。以往我家过年还不如这般。

自从母亲进了味精厂后,我家过年都是割一整只猪后腿,四只大肉鸡,二十多斤牛肉。

没几年,爸爸妈妈还花了多块钱置办大彩电,这在左邻右舍可是头一家——小伙伴们全都跑到我家里看电视,我坐在中间拿着遥控器选频道,甭提多么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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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进入21世纪,市场竞争日渐激烈,味精厂决定采用“小麦替代玉米生产味精”的新技术。

可这个决策,并没有按当初预想的进度发展。年到年,莲花味精厂为了这个新技术投入7亿多元,可大型进口成套设备试车时间比原计划延迟了一年,项目运行初期并没能及时解决淀粉利用问题。

供应链改变,更是引发了积累多年的“三角债”问题——味精厂连续多年欠债玉米供应商几千万的资金,同时银行贷款又产生了大额的利息,货款一时没收回来,接连就引发了积怨多年的“三角债”。大批玉米供应商起诉,企业还债压力剧增。

当时的母亲作为味精厂的普通底层员工,对于公司上层的发展策略和状况一无所知,她依然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重复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检测发酵罐里的PH值。

唯一让母亲感到不安的是,工资开始拖欠不发了。有时候,甚至一连几个月都没有薪水。

种种猜测在车间里蔓延开来。“咱们味精厂到底咋了,我们每天都在生产味精,每天看那些装货的卡车和火车一直忙个不停,怎么会发不出工资呢?”

“就是,钱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莲花味精走到这一步,最大的问题在于管理不完善,监督存在严重的问题。我们的业务员跑到全国各地销售味精,味精一卖完,很多人就卷起巨额现金潜逃,现在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了。”开会的时候,车间主任如此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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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所在的车间主任姓谢,是个40岁左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留着分头,一笑就露出一口发*的大牙。

这个谢主任对待工人很苛刻,最喜欢给工人们讲大道理,几句话翻来覆去讲个不停。

听主任在会上这么一说,工友们的猜测更多了。

“我们对门的邻居是咱们厂里的销售员,前一段时间他去外地销售味精,卖完就逃了,公安机关发布通缉令要逮捕他。前天我无意中听到他老婆在和他通话,估计他是想和老婆孩子一起移民海外吧……”

“这些人真是良心让狗吃了,我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工资,现在那些蛀虫一贪污潜逃,我们的工资都发不下来了……”

“我看也不只是那些销售的事。别看咱们主任一脸正气的,我听说,就数他最贪污腐败了。”

“我看每次他想要收车间里工人的钱的时候,总是找车间要裁员的借口。”

……

毕竟拖家带口的过日子,底层的工人没有一个不怕裁员的——一旦被裁了,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呢?

可车间主任有事没事就在会上提“裁员”,三两次之后,除了主任自己的亲戚之外,车间形成了一股特殊的风气——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给主任送去几百块的礼品,免得别人送了自己没送,被裁掉了。

我初一那年的一天傍晚,母亲带着我、骑着三轮车去商店买了好多火腿肠、健力宝,还有两瓶高档白酒,我记得很清楚,一共八百多块——几乎是母亲一整个月的工资。

我馋得要命,央求母亲让我吃一根火腿肠,喝瓶健力宝,母亲一改往日的严肃,一脸无奈地看着说:“傻孩子啊,不是不舍得你吃喝,这是咱们给主任送的东西呀,不然我就要下岗失业了,到时候谁来挣钱养活你?”

后来,等我们到了车间主任家门口,良久,主任才出来开了门,看到我母亲,故作惊讶地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可是咱们车间的劳模、技术能手啊。赶紧进屋来。”

我怯生生地跟在妈妈身后,无意中瞥见了主任家的一间小房子,门没关——我的天,满满一屋子,都是高档白酒、火腿肠,还有各种好吃的。

东西是送了,但“裁员”一说也不过是虚惊一场,母亲和她车间的工友们并没有下岗失业,只是工资依然发不出来。

他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更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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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个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它一直在变化,处于市场浪潮中的人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才可独善其身。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网络上开始不断有传言说:“千万不要多吃味精,味精吃多了很容易导致癌症。”慢慢地,莲花味精的销量开始下滑,取而代之的是鸡精等一系列其他调味料的兴起。

当莲花味精的管理层终于醒悟过来、想要转型生产鸡精的时候,已是回天无力。市场不断缩减,工人们的工资长久拖欠,公司的减产裁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那些失业下岗的味精厂老工人聚在一起,领头人举着横幅,高喊着口号在味精厂门口示威了好几次。县城的领导为了维持秩序,还派了很多警察维持秩序。

最后,厂里只得勉强同意,下岗工人每月定期发放生活补助——男工55岁以上每月块,女工50岁以上每月块。

年母亲50岁,正好符合味精厂里的提前退休人员*策。在“组织的安排”下,母亲含泪办了手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工作了将近20年的发酵车间,开始了每月领取块补助的生活。

那一波裁员浪潮后,企业员工还有一万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考虑到社会的稳定和工人的生存问题,省*府又无偿给味精厂提供了低息贷款,以维持企业正常运转经营,工人们的月工资收入块出头,仅仅可以维持温饱。

随着物价的上涨,留在厂里的工人们也渐渐养不活一家老小,工人们风光的日子一去不返。

下班后,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骑着三轮车,满县里转着拉活;食堂早就关了门,菜价高涨,工人们一天到头吃肉的次数又变得屈指可数了。

有一天,妈妈去一位和她一起下岗的同事家做客,同事正在家里算钱。“他就用唾液蘸蘸手,数起来手里的钱,一块,两块……‘99块钱,这个月全家的生活就只有这么多了。’”

话还没说完,那位将近六十的大老爷们眼圈就泛了红。

年,国家出台了供给侧改革的*策,不再继续支持无法为社会创造效益和价值的“僵尸企业”,河南莲花味精厂正好符合国家出台的*策,省里不再继续为了稳定支持企业的运营。一时间,味精厂的生产和经营陷入困境。

银行上门逼债,各种原料供应商来讨要货款,最后*府出面协调,味精厂主要的厂房拆除,设备卖掉,地皮卖给当地的房地产开发商,融来的资金用来偿还债务和工人的下岗安置。

工厂厂房拆除的时候,很多老工人聚集在门口舍不得离开。

母亲退休之后,也重新拾起自己的老本行——做回了农民,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后来慢慢也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

闲下来的时候,她总会回忆在味精厂发酵车间的青春岁月,可味精厂的厂房已然破败。

今年端午节我回到家中,莲花味精厂的厂房,也被拆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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