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纪念慧锷,在自己的岛上,纪念那个一千两百年前的日本和尚,这个点起普陀山第一根香火的和尚。普陀山香火旺每年收入不知道有多少亿,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记得这个和尚,和尚很亏。我从小恨日本鬼子,从小就想为南京的父老姐妹们报个仇,唯独这个“鬼子”躲在我的心底蛮长日子了,不恨他。这世界上估计没有一个国家会给日本的什么人造个广场、竖个铜像,名声太差了,我可能算是第一个。想让他们知道中国老百姓度量大派头大,好好坏坏分得煞清爽。因为这个和尚给我们带来的就像我们的鉴真和尚给他们带去的一样,好人,有贡献,我们记得他。
原本我想创作他来中国请观音回日本时在莲花洋上遇风浪的情景,每本史书上多少都有这个记载:船在莲花洋遇风浪“莲花挡道船不能行……”,说是观音不肯去日本,这船一拔蓬就起风,一抛锚风就停,开开停停弄不好,慧锷和尚纠结得很,半夜里恍恍惚惚只见满海开出铁莲花,上下翻滚,船开不动。其实我忖忖,那一定是满海的海豚,当地叫“霸江猪”。霸江猪黑颜色窜上窜落,慧锷的眼睛看过去,满海翻腾着观音坐的莲花来,只是月色下浪花中霸江猪黑色的背也就成了黑色的莲花。不要说一千两百年前的霸江猪满海景象,就是我小时候游泳,莲花洋上年年见到成群的海豚朝着普陀山方向叮蓬叮蓬地鱼贯拜去,现在当然没有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了!千万条轰隆轰隆的渔轮联合起来把它们永远地赶出了莲花洋。
我做的就是这个历史场景。构想上船用青铜做,加上点锡,叫做锡青铜,咸渍渍的海风里烂烂也有一千年好烂。船上落蓬的、扳舵的、撑篙的、惊慌失措的、淡定自若的,各种表情卖相。特别那慧锷,笔挺趺坐船头,手捧观音佛龛,向着普陀山诚惶诚恐,念念有词,宽衣大袖在风浪中翻动飘逸,分不清是浪是袖……我好激动,汗毛都竖了起来,半夜跳起来画的手稿,铅笔素描的。我想找到船的原型,大连造船厂、上海造船厂、广州造船厂,脚后根蹩断,没有下落,回来请教了很多专家高手,居然都没有一个弄明白他到底坐的是韩国船还是日本船还是回中国的便船,甚至韩国的权威教授还认为慧锷不是日本人而是韩国人。唉,昏里昏沌,搞不灵清。随便他哪里人,随便他坐什么船!换一种办法:我象征性地用半干的水泥、滩石雕凿了块大礁石作为象征性的船头,青铜的慧锷趺坐在上,背后六层花岗石佛塔,绿色的莲台相隔,九十六尊观音菩萨列座佛塔组成这条船的桅杆。观音当时不是不肯去东瀛吗?我现在让他们去!让慧锷请上九十六尊观音同去日本,省得日本老来中国烦!我想如果那次慧锷将观音菩萨请到日本的话,信仰一相同,日中的历史将不会这样写,鬼子可能不会来欺负我们了,弄得他们自己没有好下场。
?朱仁民的慧锷手绘原稿。
方案定落,草图勾好,先做铜像,泥陶风格开的脸,慧锷师傅眼睛半开半闭,神情肃穆,眉宇间用拇指拧出及其细微的情绪变化,混混沌沌似相非相,扶着佛龛的手骨是学院派写实的,结构严谨,略带夸张,这里让手说话,现代主义和传统手法捏捏拢夯夯实。我自己按图先做小稿,小稿做完夯大泥稿,大泥稿夯完嘴眼鼻头精心镂琢,左看右看看得眼睛麻木,闭上一刻钟突然又睁开,寻找第一眼评委的感觉。弄到自己都不想弄了,就叫定稿了,运去上海浦东翻制青铜翻来覆去翻乐极一样,翻出一尊心里想象的慧锷青铜像来。专家大师们哇哇叫叫:扛到威尼斯双年展去弄弄没问题。
?朱仁民在四十多度的高温下创作慧锷铜像。
?朱仁民带领民工在刺骨的寒风中安装慧锷铜像。
既然慧锷是日本人,我又用了日本的“枯山水”做法在岛上为慧锷师傅建造了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以海滩卵石拼铺,传达历史书上“莲花挡道,船不能行”的场景。岛上没有卵石,外面也买不到卵石,与当地*府联系后派民工去边上的海滩运卵石,海滩边的村民们跳了起来扣了民工、砸了拖拉机。还是当地街道*府帮我去说的情:朱老板免费为村里造个永久免费的文化景点。村民才袖子管放落罢了手,放了人,跑来一村的人到工地查看有没有扯乱话,走的时候放落一句话:免费的让你弄弄算了,什么时候要收阿爹门票,阿爹钯也钯你掉。我像电影里的汉奸见了太君一样:是的,是的,永久免费,不收门票。从此我只要在路上走过,村民们常向我露出尴尬的微笑,偶尔还点几下头,辰光一长慢慢才要好起来。
?慧锷广场:这是世上第一个它国纪念日本僧人的艺术广场。广场以象征主义的手法将雕塑、建筑、景观融为一体,成为大海上的后现代主义艺术作品。
我罗汉投胎,心里酸皮还厚,顾不上这些委屈,最多偶尔眼睛瞪一下慧锷师傅:都为了你!
第二年的春天,我在慧锷广场沿口朝着普陀山的莲花洋立了块石头,刻上一句话:
我们前面的海天就是当年慧锷所见的海天!——朱仁民
?朱仁民创作的第一位点起普陀山香火的日僧慧锷和尚手捧观音佛像,面对普陀山诚惶诚恐,念念有词。作品有历史泥陶的混沌,又有现代人物造型的结构处理。
?岛上没有卵石,外面也买不到卵石,与当地*府联系后派民工去边上的海滩运卵石,海滩边的村民们跳了起来围住民工砸了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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