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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4 17:00:00

都说《水浒》是一部江湖气十足的男人书,女性角色屈指可数。但若没有这些个女性角色起承转合,就难以成书。

宋江怒杀阎婆惜、武松愤弑潘金莲、杨雄手刃潘巧云;再有雷横打死白秀英、贾氏举报卢俊义、高衙内为霸占林娘子而陷害林冲、鲁智深为金翠莲不平拳打镇关西,最后还有并不光彩的董平,为强娶程小姐,屠了程太守满门。

翠屏山杨雄杀妻

可以说,这些个梁山举足轻重的好汉们,都因为女子的缘故而上了梁山。《水浒》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基本上疏于笔墨,形象扁平,使她们的存在更像是个工具人,推进剧情。

施耐庵虽是个文化人,但也曾满腔热血搞事业,追随过张士诚。张士诚的女婿潘元绍与其兄潘元明,在朱元璋攻打苏州时临阵倒戈,从而加速了张士诚最后的失败。在以儒家文化为价值观的时代,最注重“忠”与“义”,施耐庵对二潘变节颇为不齿,后世猜测他因此创作出潘金莲与潘巧云两个“不贞”的形象,假以讽刺。

如果评点《水浒传》中经典的女性角色,必然绕不过潘金莲与潘巧云。同样是背叛丈夫的设定,潘金莲由于武松(武十回)的因由,出场较多,虽鸩毒武大郎其行可恨,但对她命运多舛亦有所怜。

98版《水浒》潘巧云

潘巧云则是彻底符号化的人物,最后的死亡则像是“大快人心”的道德审判。标签化的描写,使她这个人的行为目的过于简单且粗暴,在理解这个人物的时候,会比较苍白。

潘巧云原本是一个屠夫的女儿,嫁给当地的押司为妻,后来丈夫去世,改嫁给了杨雄。但是二人成亲后,聚少离多,潘巧云不抵寂寞,与和尚裴如海互生情愫。

后来,在石秀的帮助下,杨雄识破二人奸情,一刀两命。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杨雄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本事高强,按理说,潘巧云嫁给了这样的丈夫,应该会恪守本分才会。但她却臣服欲望的诱惑,滑向了命运的深渊,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么,潘巧云因何如此呢?

潘巧云的悲剧中,有潘巧云个人的原因,有杨雄的责任,更多的,其实是裴如海的因素——理解了这个原因,也就理解了施耐庵所表的深意了。

在写到潘巧云和裴如海的时候,施耐庵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紧。为何说这等话……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

在这里,施耐庵说了自古以来,女性追求配偶的五个标准:潘、驴、邓、小、闲。

潘巧云、裴如海

作为江湖小说,《水浒传》对此事只是点到为止,但在同时期的另一本世情奇书《金瓶梅》中,作者则是将这个观点说了个通透:男性若要俘获得女性青睐,至少要具备潘、驴、邓、小、闲五条中的一条,当然,具备的条件越多,自是更为裨益。

这种说法其实是等同于将女性物化为没有思想的空壳,但在传统礼教社会中,女性难有地位可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价值观下,本缺乏自我意识的女性群体,更多是对男性思维的趋附。

所以“潘、驴、邓、小、闲”的说法,其实也是一种对男权社会关系的归纳总结。

而以裴如海为代表的“和尚”群体,“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可以说具备了这五条中的所有!比起公务繁忙、养家糊口的杨雄来,占尽了优势,因此,也更容易得到潘巧云的青睐。

《水浒传》中没明确说裴如海长相如何,不过,做和尚也是要看外观的。按照《四分律》和《五分律》等佛教戒规要求,五根不全者,是丧失了信佛的资格的。诸如身体残疾、面部烧伤、太黑太丑的人,任何寺庙都不会接收。

因为佛教讲求因果轮回,在他们看来,长相不雅之人,必是上世作孽太多,从而今生需要轮回受苦,收他们做和尚,是对三宝和众生的不恭敬。面目清秀的裴如海,自然容易博得潘巧云的好感。

佛洛依德说“凡是被压抑的,最终都会以更加丑陋的形式表现出来”,裴如海之流虽无心佛法,但亦要长期受清规戒律束缚,自然会有性心理上的压抑。《东京梦华录》里就记载,开封城中的妓院,大都分布在寺庙周围。

在潘巧云与裴如海的交往中,潘虽心思活泛,但仍拘于礼节。裴如海了潘巧云的精神空虚,一步步引导,最终将潘巧云拽入欲望的泥淖。

礼教社会中,妻子只是男子的附庸。嫁与杨雄一年间,少有关心。杨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当牢上宿,偶尔回家还喝到大醉,夫妻缺少情感上的沟通,更谈不上温存。

在亲密关系上,杨雄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而潘巧云却没有自我享受的权力,因此身心俱渴望关爱的潘巧云,才会被别有居心的裴如海乘虚而入。即便她明白,这样不堪的关系需要面对怎样的道德风险。

裴如海是个年轻阇黎,但招待潘巧云父女,各种稀奇果子、异样菜蔬,上等好酒。住的僧房亦是铺设整齐。书中道:“那妇人看了,先自五分欢喜”,在物质上,裴如海过得颇为小资,对比整日不解风情的杨雄,潘巧云的情感天平慢慢倾斜。

尔后裴如海用银两买通了报晓头陀,为他夜间去会潘巧云望风打掩护。这些银钱,似乎对裴如海来说,并不算甚。他出身平常,这些钱又从哪儿呢?

魏晋以来,佛教在中国成为了一种“非世俗”的势力,尤其是梁武帝舍身伺佛之后,和尚更是成为了一种脱离了世俗政治和经济规律的、世外桃源式的存在。和尚不仅不用纳税,还可以圈占耕地、犯罪后可逃避律法,更可从无数达官贵人和信徒手中,收到大量捐赠和香火钱。

比如梁武帝就曾三次将自己“舍身”给寺庙,大臣为了从和尚那里将皇帝赎出来,前前后后耗资四亿钱;武则天时期,和尚看中了农民的土地后,只要和皇帝说一声,便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公然将土地纳入寺庙名下。和尚之有钱,可见一斑。

反观杨雄,身为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名为押司,实是小吏,手中并无太多钱财。在“邓”这一块,也是落了下风。

第四,佛教中最忌“贪嗔痴”三戒,稍微有点有修养的和尚,都会是一个对人和蔼、彬彬有礼的人物,可以称得上是男权社会时代中的超级暖男了,试问,那些在丈夫面前受尽了冷落的潘巧云们,面对这些小心翼翼、会嘘寒问暖的裴如海之辈,又怎么会不动心?

相对裴如海舌灿莲花、温柔风流,杨雄则是一个典型的“一根筋”直男,怀疑兄弟,醉后骂妻,做人无主见,遇事太莽撞,和裴如海相比,又在“小”上落了下乘。

最后一条,当然就最切中和尚的本质了——闲。由于和尚不事生产,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没有什么贡献,就会有大把大把空闲的时间,留出来哄人开心了。而杨雄因为公务繁忙,经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自然又在“闲”字上落后了裴如海。

当然,这种闲是双向的——裴如海是闲人,潘巧云也是闲人,这样才有几率造成他们“惺惺相惜”。

正如马斯洛需求理论所说,在吃饱、穿暖、住好这些基础的生理需求满足之上,滋生了“归属与爱的需要”,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潘巧云与裴如海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爱。但同样是没有社会价值感的两个人,没有途径从工作或者爱好上自我肯定,那么互相间“浓情蜜意”的恭维,就是唯一自证价值的反馈途径。

潘巧云年纪至多十八九岁,模样虽未有描述,但道场上的众阇黎见到她都七颠八倒,连香盒都拿错,必然绝美。这样如花似玉的夫人,在杨雄看来,陪她还不如同兄弟石秀喝酒聊天来得有意义。

石秀

这样出色却不被欣赏的心理落差,难怪潘巧云会失落不甘。所以裴如海的甜言蜜语,轻易击溃她贞洁的防线,说到底,潘巧云只是一个渴望有健康的亲密关系、期待被爱的女人。她对裴如海的感情,不啻是自我意识的萌芽觉醒。

《水浒传》反映的,其实就是当时社会现实的一个镜像。对于书中失节的女子,都毫不留情,个个落得个被杀的境地,手段之残酷,不忍细看。

潘巧云父亲,知杨雄与街痞缠斗,忙领了五七个人欲去帮忙,开口闭口“我女婿”。对石秀更没话说,他没有去处,特地开了屠宰作坊给他安身。潘巧云对杨雄亦算体贴入微,伺候细致。

石秀揭穿潘巧云与裴如海私情后,一心催促杨雄结果潘巧云。杨雄被绿自然可怜,但他当真对共同生活了一年的妻子毫无感情,手起刀落那个痛快果断,这两个人都做了“好汉”,无一念及潘父的情分,不管这老人失去独女的悲痛。

翠屏山上,石秀砍瓜切菜般了结了潘巧云的侍女。一句“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明白备细缘由”,直接点燃了杨雄的“男儿气概”,让石秀给她“剥了衣裳”,绑在了树上,“亲自伏侍她”。

这一章叫“病关索大闹翠屏山”,潘巧云的性命不如草芥,五脏六腑全被挂在松树上,却在这“大闹”二字里轻松带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去看书。因实在无法展开描述,杨雄对结发妻子之冷酷阴狠,难当“英雄”二字。

潘巧云何以至此?何以至死?

金圣叹点评石秀,反复叹道“石秀可畏,我恶其人”,在对女性极度轻视的梁山诸多好汉身上,我亦作如是观。

潘巧云用死亡印证了她背叛的决然与勇气,无关于那个对象是裴如海还是别人,她是在狭窄的生存空间里,对生命本能的自由追求。

易卜生说“悲剧之产生主要在于个人与社会力量抗争中的无能为力”,就像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里心怀悲悯地塑造了田小娥,对于封建社会中无以选择的潘巧云们,冷苛的批判是无力的,我更愿意带着点温度去解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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