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些美,可以让人无由想起,不分季节。谁说夏天不可以想起轻柔雪花呢,它一朵一朵飞舞,多仙。在春天,也可以想起一枝莲,摇曳或是静默,在水中央,多美。想到世间有这些美好,一年又一年,可以陪着慢度时光,多好。
纵使春花烂漫,无比明艳,哪一种哪一朵,见了莲都不能轻慢,见了莲都失却几分颜色。莲的清凉无尘,莲的出污泥而不染,让莲与佛教密不可分。观音以莲花为座,手持莲花。寺庙称莲刹,多有莲池。
世人爱莲,以周敦颐为最,爱莲说无人不晓。莲起源很早,诗经已有记载。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诗经陈风《泽陂》
河岸漫布菖蒲和莲,有个美好的人经过。突然心中就涌起莫名感伤,静寂的晚上辗转难眠,在黑夜里放声哭泣。古早的爱情,多么简单纯粹。看到美妙如莲的人儿,就一见钟情了,就夜不能寐,因为思念而彻夜流泪了。这个爱情故事,看似悲伤,并不悲情,干净得让人感动。
‘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的童趣,‘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活泼,‘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清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莲只使人心生喜欢。
咏莲之美,《江南》最自然,琅琅上口。古时的江南,已是富庶之地。水美鱼肥,莲叶丛丛,一派安逸。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汉乐府《江南》
江南又是采莲的季节。水面莲叶硕圆,多像翠玉团扇,一枚又一枚,汇成一片碧海,随风送清凉。莲叶下有清静世界,水里鱼儿在穿梭嬉戏。鱼儿游到东,鱼儿游到西,鱼儿游到南,鱼儿游到北。游到哪里,都有莲叶擎着碧伞。
家在北方,多是黄土,鲜有水泽,小时候,很少见到莲。舅家村子附近有一处小小荷塘,莲开季节,顶着烈日,和小伙伴们去看莲。回家时,岸边采得莲叶做伞,已是万分欣喜。莲在水中央,无有兰舟,如何摘得?
多年后,和孩子去外地游玩。返程路上,望向旅游大巴窗外,江南的水塘一处接一处,小镜子般镶在大地。再小的水塘,也必泊着小舟。想我童年的家乡,若池有兰舟,我会不会采莲而归,一路擎着莲伞,也一路擎着莲花的清香?
羡慕《池上》里的小娃,撑舟摘得白莲,自由自在。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唐白居易《池上》
童稚小孩划着小舟,偷偷去荷塘,摘了几枝白莲。许是顾不上,或是不懂遮藏行踪,他忙着匆匆划桨,只见船儿拨开荷塘,留下一道宽宽的水痕。
猜想着,一定是趁家人午休,荷塘亦是静寂,并无采莲人劳作。他偷掩门扉,一路奔向荷塘。或许他一人,或许邀了小伙伴,一同去采莲。小娃娃一人臂力单薄,恐不能划出一条疾行的水流。
爱屋及乌。爱莲及子。诗人苏轼半路遇到卖莲子的人,索性不去西湖赏莲了。
城中担上卖莲房,未抵西湖泛野航。
旋折荷花剥莲子,露为风味月为香。
——宋苏轼《莲》
看到街市有人挑着担子,售卖莲花莲蓬。本打算去西湖泛舟赏莲,既已见莲,不去亦无妨。莲美,莲蓬丰硕,莲子更有清香。终日与莲为伴,荷露滋养,荷塘月清辉萦绕,莲子的芳馨,谁能比得上呢?
莲子,谐音怜子,古时代表爱情。诗句里采莲子的姑娘,看到心仪的少年,抓起莲子掷向岸边那个人。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唐皇甫松《采莲子其二》
湖面波光闪耀,山水秀美。驾舟采莲的姑娘,望着岸边的少年,任小船漂流。可爱又大胆的姑娘,抛给少年一把莲子,表示心中的爱意。远远地被人看到了,姑娘羞红了脸,无心采莲,久久不敢抬头。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尽莲叶的美。莲,花美,叶美,无一不美。美如牡丹,只见颂花美,谁人颂过叶呢?诗人李商隐年轻时怀才不遇,幸得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赏识,嫁小女王晏媄与之。新婚不久的诗人,写了《赠荷花》给夫人。写莲之美,叶之美,写莲与叶相依相伴,又何尝不是希望自己和夫人王氏,情比金坚,一世追随呢?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唐李商隐《赠荷花》
世上的花和叶,从来花尊入盆供,叶落尘土化为泥。惟有莲,花儿绯红碧叶莹润,花开花合,叶卷叶舒,多么自然舒展,高贵淳美。莲与叶相映彼此美丽,惟愿花常开叶常青,真不愿看到花萎叶落,让人平添无限感伤。
诗人伤春悲秋。其实若想想,秋叶凋落有雪花,冬寒渐退有春花,花落又有青莲开,尘世多美,时时有期待,时时有欢欣。想到世间有这些美好,一年又一年,可以陪着慢度时光,多好。
念此,在春天,想起一枝莲。
-作者-
童话。北方女子。